玛格丽特吃惊地看着范里斯,平素他的态度并不这么生硬。后来,她一下明白过来,急忙说:
“好吧,就随您的便吧!”
“学一首歌谣,好吗?”
“不,您读读《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的第一场吧,今天,我想听些高昂的诗句。”
在读头几行宏伟壮丽的诗句时,范里斯就忘掉了玛格丽特的存在。他的声音吞没了她,使她陷入那诗境的奔腾咆哮的瀑布之中。这些诗,她过去只是觉得不错,但现在仿佛有一股充满复仇的巨大力量使她深受震动。
好吧,
你尽情发泄愤怒吧!
你是无所不能的……
“您知道吗,”玛格丽特看他放下书以后说,“剧中最使我害怕的是复仇女神,她是‘空心’的。这种恐惧心理是难以形容的。我不明白,雪莱为什么下决心写这种作品呢。每次听了我都吓得想钻进地缝里躲起来。”
他朝她转过身去。他那两只闪亮的眼睛张得很大。
“他在这里表达了他满腔的同情。难道你真不明白他想说什么吗?要知道复仇女神本是妖魔,他知道这些以后,心里就充满了仇恨!”
“您并不是妖魔呀,”她看着他的脸说,“您为什么也这样充满仇恨呢?”
他骤然向后倒退两步,默默地看了看玛格丽特,然后微微一笑,在他眼睛里燃烧起可怕的火光。
“您怎么知道我就不是无心鬼呢?我的亲爱的,我一般是不会仇……仇恨别人的。您就无法使我仇恨,不信您就试试,那是办不到的。”
“可是上帝试验过没有呢?”
他眯起了眼睛。
“我向您暴露一个……秘密吧。他不是什么复仇女神。他只是一个魔鬼。但他却很了解这一点。”
“这比什么都可怕!”他暗自念叨说。
从这天晚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喜剧、闹剧或战争叙事诗外,就再没有读别的作品。有一天,列尼请范里斯给读一首华兹华斯的颂歌,名字叫《理解无畏的真谛》。但他读得那样单调无味,使玛格丽特直打瞌睡。她说,这位以写《告琼斯书》十四行诗而显露头角的诗人的颂歌,对她毫无吸引力。
范里斯看了看玛格丽特,眼睛里又流露出可怕的火花。他丢开那卷华兹华斯,带着重音有节奏阴郁地朗读起来。
彼得重又感到苦闷,
过去是苦闷的,
将也依然苦闷。
“问题在于,”列尼婉转地表示,“我看不出来华兹华斯有什么苦闷的地方。”
玛格丽特笑出了眼泪。
“哎,列尼!您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
列尼微微一笑。我看到妹妹笑了很高兴,虽然一时还弄不清她为什么笑。
“请原谅,列尼,您的责备是有道理的。”范里斯骤然收敛了笑容说。
他拿起书又读了一遍颂歌。这次他朗读时表达了虔诚的感情,甚至使玛格丽特也格外地严肃起来。
“这回怎么样?”范里斯读完后把书一合,“列尼,您不觉得我该受到褒奖吗?给我唱一支《佩戴马约兰的朋友们》吧。明天,我就要去伦敦,而在这样天气里航渡难说是件愉快的事,我希望讨个吉利,解解忧愁。”
“您要走吗?”玛格丽特问。
他耸耸肩膀。
“叫我怎么说呢,十有八九吧……”
他时常借口记者工作来去匆匆,不知去向。列尼和玛格丽特作出相信他的表情,但是当他不在的时候,总是为他担惊受怕。记得春天有一次,他只留一个纸条:“我要马上离开。”一走就是三个星期杳无音信。后来他们才知道,他一直在巴黎——他的旧病复发了。开始,玛格丽特一直没提这件事。几个月后,她才想起这件事来:
“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做太残忍吗?为什么不把实情告诉我们呢,而叫我们从别人那里了解这件事呢?”
“可……可是我不希望您们知道。如果不是贝蒂容干的傻事,您们是不会知道的。更不能叫列尼知道,因为他对这事太往心里去了。”
“那您就没有感到,我们……他对您的几次意外失踪,不留下地址总是放心不下,他不免又要认为您可能回意大利去了呢?”
“回意大利?”
“您以为我不知道吗?”
“是列尼跟您说的?”他看着玛格丽特。
“列尼?没有。莫非是您叫他告诉我?”
范里斯无法设想列尼会对她讲这些事情,若不是他本人要他讲的话。
“究竟是谁告诉您的呢?”范里斯追问道。
“就是您自己!您不是说过,在阿平宁山区‘搞垮’了自己的身体吗?而且在这些暴动之后,脸上带着没有愈合的伤口从那里回来的吗。我就知道您是反教权派分子……啊,难道您不明白,我早就是成年女子嘛!”
玛格丽特抱怨地叹了一口气。那个使她伤心的词‘可怜的小姑娘’,至今使她记忆犹新。随后她看了看范里斯。他的沉默使她感到惊讶。
“你完全可以当一名出色的密探。”最后,他说了一句,并顺手拿起莎士比亚那本书。
这次他确实去了英国。这一个月里,列尼和玛格丽特每礼拜都能收到两封寄给他俩的信。这简直是一本地道的日记。在这些信里,他愉快地描写着伦敦的社会情况,各种怪现象,天气情况,政治事件和他自己对这一切的认识。到了十二月份,那里下起雾来。
“我受到了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污染。”范里斯写道,“这里以为,人们离开小扁豆汤和木炭的化合物就无法维持生命。因而这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尘埃,我身上没有一块洁净的地方(这仅指我的身体和装束而言。这里格外黑暗,无法看清我有无灵魂。至于我那一点点理智,也在惠斯敏斯特陈列馆里丢失了)。今天我在大不列颠博物馆里找到了避难所,想躲藏在奥斯曼王中之王的庇护和手掌之中。国王的名字我不熟悉,但没有更好的地方了,这是无关紧要的。他本人就是卡纳克人。他有一项花岗石王冠,看来,这王冠并未压得他头疼——他脸上带着微笑,石雕似的微笑,永恒的不变的微笑。但他对肮脏是从不介意的。凡是伟人和巨人都能含垢纳辱的。对他来说肮脏并不可怕。他知道时间能洗刷掉一切。在这个年龄,人人都可以成为哲学家。也许我到两千年后也不纠缠这些琐事了。可惜,正象我给您们解释的一样,我的年龄是屈指可数了。我不是一个世袭的君主和一块宝石,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还是一个跛子。怎能要求我不在泥泞中滑倒,或‘凌驾’尘埃之上呢?可惜它对我是不会怜惜的。这些带着一颗铁石心肠的不朽人物身上令人最厌恶的,就是他们那种泰然处事的傲慢态度。”
整个圣诞节那一周,一封信也没有。沉默十天后,指名给玛格丽特寄来了一个包裹。包裹里放着一个用小小金钩镶嵌着五光十色贝壳的项链和一封长信。抬头没有称呼,只写着:“一千零一夜。酒醉的马车夫和外国跛子的故事。”
几天后,列尼来到了他朋友在伦敦的寓所。范里斯正躺在沙发床里,面色苍白而消瘦。
“列尼!”他叫了一声,一面吃力地抬起身来。
“快躺下!”列尼沉着地说,“您怎么不早告诉我呢?”
范里斯不胜惊讶地看着列尼,尔后又躺到沙发床里。他身子虚弱得挺不住。
“你怎么知道我病了?谁告诉您的?”他带着颤抖的声音问。
“玛格丽特。”
“又是谁告诉她的呢?”
“不知道。我有一个星期没和她见面了。我在亚眠讲课呢。她写信告诉我,说您病了,叫了立刻到伦敦来照顾您。我还以为是您写信告诉她的呢。”
“可能又是那个愚蠢的贝蒂容透露出动的。”范里斯答道,“他是到这里来参加军事演习的。他真是头蠢驴!我还专门嘱咐他要保密,要守口如瓶。您真是为我才来的吗?这太荒唐啦!我完全可以挺得住,只是稍有一点虚弱罢了。
当范里斯能走动的时候,他们俩一同回到了巴黎。列尼把这个初愈的病人送到家里,为他安置好床铺,他才回到自己家中。
“这件事是不是贝蒂容告诉你的?”他晚上向玛格丽特问道。
“我并没有见到他,大概他还在英国吧?”
“那究竟是谁告诉你的呢?这件事使范里斯非常生气。”
她打开卧床旁书桌的一个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哥哥。
“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一千零一夜’……这是范里斯寄来的信?好象不是他的笔迹,……是啊,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会知道……”
“还不光是笔迹。你读完全信的内容,就更清楚了。”
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从上到下都是用颤抖的手吃力写成的。分辨这些字迹的内容是很费劲的。这封信的内容是不连贯的,自以为幽默的,实际上却是平铺直叙的。写一个车夫喝得半醉,没有赶上圣诞节宴会。那车夫不喜欢外国人和那种只伴奏《善哉,大不列颠》的赞歌,才同意挪动一下马。这些俏皮话并不俏皮。很多话都是翻来复去的,有的还丢三落四。中间还描写了一段遇见了好说俏皮话的垃圾工人。结尾说了这样几句话:“这是我所能回忆起来的一切,但我要郑重地宣布:喝醉酒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车夫。”
“你当然是对的。”列尼说,“类似这样低级趣味的东西不象出自范里斯的手笔。”
“拿喝醉酒的马车夫和散架的轿式马车来同我开玩笑,这哪象他呀?他只有在热病中才能写出这些东西的。记住,列尼,不该让他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我猜出来的。他的心情会感到沉重的。就让他以为是别人告诉我的好啦。”
第二天,范里斯又来拜访玛格丽特。她一人在家。她佩戴上贝壳项链和白色披纱。这是范里斯去年送给她的新年礼物。她显得温顺、亲切和快乐。但是,当玛格丽特的目光一接触到他的时候,他的心立刻紧缩起来,嘴边痛苦的皱纹越来越加深。她从来没有见过在他眼睛里充满着如此悲伤的神情。开始玛格丽特保持沉默,一句话也不说。看样子她真想大哭一场,可她仍在克制着自己,十分勉强地谈了一些琐事。无论他还是她,谁也没有提他的病情和那段酗酒车夫的事。
“近来英国诗歌学得怎么样?”范里斯问。
“打您走后,我就埋头攻读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您为什么从来没有向我推荐过这些诗呢?”
“我没想到您会喜欢这些诗。”
“我自己也没想到。说实话,我有时想我根本不会喜欢这些东西。但是一读起来,就爱不释手,它们就把我逼进了死胡同。有时,我简直感到惶恐不安。”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是非常费解的。”
“不见得,问题不在语言上。字面上的东西并不难理解;难的倒是另一方面——作者开拓的意境是难掌握的。看来,有人总想妄加揣测。您给我读一首好吗?书在桌子上。”
范里斯拿起书。
“读哪一首?这些十四行诗我是很早看过的,几乎连它们的内容都记不得了。”
“二十首以后的哪一首都可以。这些诗我都很熟,想听听怎么朗读。”
范里斯翻阅着,一首一首地看,然后开始朗读起来:
我观赏着旭日东升……
“请继续往下读啊!”玛格丽特看他沉默了,便再次请求道。
范里斯继续翻着书页,时而这里读一句,时而那里又读一句。姑娘看着他,发现他陷入了另外一个对他关闭着的世界。有些地方,他读的声音是那样低沉,使他屏住了呼吸,她仿佛听到了从死去的灵魂徘徊的无底的黑暗深渊里,飞传出的一声哭号。
但尘世哪有十全幸福而不遭天忌?
我怎么能知道你现在是在遍我?
在读这些诗句时,他的眼睛几乎是灰黯无光的。但他读另一首十四行诗时,在他的声音里却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吓。玛格丽特纹丝未动,在披肩下面双手紧紧地握着……
就连百合花也是肮脏的……
他究竟忍受过何等不幸?是什么样的恐惧使他变得如此冷酷无情?
沉默片刻后,他又翻过了一页,随便读起另一首十四行诗:
是的,这是事实,我到处流浪,
那可怜的小丑尽在人前遭到凌辱!
他沉默了。他纹丝不动,仿佛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声音。范里斯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帷,站了一会儿,看着窗外。
“我好象听到有人在喊我。”他说着又走回来,“我们方才读到哪里啦?啊,对了,是第一百一十首十四行诗。我看这首并没什么意思。总的来说,这些十四行诗读起来没有多大味道。这些首是那种……该怎么说呢,是不那么引人入胜的……”
“不!”玛格丽特低声说,“那些诗简直是太露骨了。”
他猛地瞅她一眼。
“起码,这些诗里是没有空气的,好象面包盒里的一只酪虫,你瞧,我把盖子给你盖上了。让我们来读一首愉快的吧。”
玛格丽特反对地摇摇头。
“不啦,今天够了。我累了。请您去看看列尼回来没有。他想和您谈谈呢。请您把书放到桌子上吧。谢谢您。”
当他走出房间以后,她又拿起了莎士比亚作品的袖珍本,又读了三四首,眼泪滴落在书本上。
“假如他在这方面不欺骗,……若是他不骗我就好啦。”
这年冬天,范里斯的身体一直不好。朋友们常为他担心。夏天,他外出过多次,而且使别人相信,他旅行的目的只是为了娱乐。但十月他回到马泰尔列里时,全家人都异口同声地劝他按照列尼的建议,到海滨或山区去认真疗养一个时期。
“现在到瑞士去有点晚了。”他回答,“再说,一个人无所事事,我在那里会寂寞死的。听我说,列尼,让我们一同去昂蒂布或埃斯代勒怎么样?您也需要休息,而您回巴黎还有一个月时间呢。回来的路上,咱们再把令妹带走。”
这个夏天,列尼的工作十分繁忙,因此他欣然同意了这个建议。他们说走就走了。留在城堡里的玛格丽特,几乎每天都收到他们从昂蒂布来的信。他们尽量想使她更好地同他们分享这次旅行的快乐。列尼常常是描写一天的经历和自然的景色。而范里斯的信,犹如一条洋溢着笑语和俏皮话的欢乐的河流。她逐渐感到,那座缺乏信任的矜持冰墙开始融化了。他似乎相信,她和列尼对他确实是友好的。“也许,”玛格丽特想,“他会相信我们是强烈地爱着他,甚至都想同他白头偕老了。”
我亲爱的玛格丽特:
上次您在信上签名用的‘玛格丽特’,因此,恕我冒昧地在这封信中也去掉‘小姐’的称呼。有时,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您并不是我的妹妹。那些总爱纠缠亲属关系的人常常把关系搞得乱七八糟。本来,列尼的妹妹也应该算是我的妹妹才对。这都是那些愚蠢的形式。
秋天已经完全衰老了,可惜由于老年人的健忘,它却认为自己是盛夏,而那朝向您窗前的山坡可能应该已是隆冬季节了。因此,请保重身体,别伤风感冒。这里花园里正盛开着玫瑰。这里的一切都沐浴在绚丽的阳光之中,充满着生活的欢乐。自从我们来到这里以后,整天无事事,闲扯乱谈,吃饭和睡觉,养得又胖又结实,恐怕见面时您都认不出来了。列尼满面桃花,可以和玫瑰比美,看到他,您定会满心高兴。
今天,我们象英国旅行家似的在高山十字路口搞了一次野餐会。从这里能饱览绝妙的风光。列尼被这景色陶醉了。他躺在草地上,脑袋埋在熏衣草丛里,草帽一直盖到鼻子上。一觉醒来,他硬说听到了百灵鸟的歌唱。我坐在路口一块高高的岩石上。在大道上空出现了唯一的云朵,它给我们的幸福罩上一层阴影——这是一个老妇和拖着葱车的小毛驴扬起的蒙蒙尘云(我知道,在这神圣的节日里,这辆小车本该载满玉液美酒和上等佳肴,至少也该装满葡萄和仙桃;但我是个正直的人,那确实只是葱)。现在,尘云已开始消散,我再次看到在我背后是整个法兰西,在我面前是整个意大利,右边是地中海,左边是阿尔卑斯山,头顶上是蓝宝石般的苍穹。这五者全部都紧紧相连,它们是那样恬静,离我又是那样近,只要我一伸手就能任意挑选一个,拿来作为礼物寄给您。但纵然邮政当局不来发难(又是形式主义,官僚机构都该诅咒)。可能它们的美色在路上也会消失殆尽。当它们到达您身边的时候,将只是一个庞大的、严酷的和令人可怕的东西了。好吧,现在让我只给您寄一支野罗斯马林花留作纪念吧。
总之,我还是抱怨那个老妇。她带着她那头毛驴偏偏在我编讲这童话的当儿出现了,结果把一切都给破坏了。您有时也给自己编故事吗?也许您早成个大姑娘了?我编的这个童话故事,正象毕诺乔-戈乔里的水彩壁画:个子小小的国王骑马走在山上,把自己打扮成自命不凡的君主,穿戴十分堂皇。头上戴着一顶用纯金制成的齿形王冠,闪闪发光。这一点,我得敬佩古代的大师——他们从不吝惜黄金,从不象当今的才子那样,用金黄油色冒充黄金和用明暗手法哄骗群众。对他们来说,国王就是国王,既然他需要黄金王冠,艺术家就用金箔给他雕一顶金冠,心安理得地给他戴上。而我的国王们比他更豪华,对纯金的王冠不屑一顾,他们的衣着镶着珍贵的宝石,骑着马向意大利簇拥而去。
瞧,列尼终于醒了。为烧篝火,他去搜集罗斯马林树枝去了。我该帮助他,不然的话,无论国王、葱头、还是那个老妇和她的小毛驴,都要在我们茶壶烧开之前赶到意大利去了。
这封信玛格丽特反复读了多遍,恨不得一口气背诵下来。范里斯在信上写的每句话,她都感到珍贵。信的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兴奋心情是如此离奇古怪,令人难以琢磨,同时又那样充满着令人神往的诗情画意,这使她产生一种奇异感情的魔力,甚至使她忘记了信里那句意外流露的话给她带来的苦恼:“我应该时刻提醒自己,您并不是我的妹妹。”
“我若能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看到那些头戴王冠和身穿华丽盛装的国王该多好啊!”当这两个朋友来到马泰尔列里接玛格丽特的时候,她若有所思地对范里斯说,“可惜我看到的也只是老太婆和葱头而已。”
“别那么悲观!”他泰然地回答:“无论葱头也好,老太婆也好,都有它们自己的优点。”
当他们回到巴黎以后,玛格丽特给列尼读了这段童话故事。他却一再证明他当时并无睡意,这又给她增添了许多快乐。
“我真是常常躺在熏衣草丛中,听着百灵鸟歌唱。可我为什么没有看到这些呢?对了,你还没有看过那个地方的水彩画稿吧?”
“是你画的?”
“是的,我给范里斯画了六幅画稿。画稿都在他家里。在我去亚眠之前,我可以拿来给你看看。”
“你这个礼拜就走吗?”
“礼拜六走,我过几天就回来。我在那里只做两次学术报告。”
礼拜五那天,列尼很晚才回到家里,随身带回一个画夹子。
“范里斯没在家”第二天早晨他向玛格丽特解释,“但他把这些画稿给留下了。我信上跟他说,你想看看这些画稿。不过,不知为什么他把那幅十字路口的画忘装在里面了。我是在他的桌子上找到的。”
打开画夹,玛格丽特发现在这幅画的背面有些铅笔字。
“他在这上面好象写了些什么,”她说,“这幅不就是十字路口那个风景画吗?他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才放到一边了。也许,他是不想叫外人看的。”
“真的吗,”列尼说,“这不是一首诗吗?”
“象是一首诗。”
“现在我明白了。他打算把这幅画配上一首诗放在镜框里,挂在他的床头上。大概这就是那首诗。不知他写的是哪一段。”他联想起《莱西达斯》的片断。这幅画稿画得实在不好,不值得装镜框,但他还是赋予它一定的意境。“瞧,那些蔚蓝的远山就是意大利。我扯得太远了,我早该走了。妹妹,你放心吧,我会天天给你写信的。过去不是一贯都这样吗。”
哥哥走后,玛格丽特拿起那幅画有十字路口的水彩画,浮想起有关国王的那段离奇的描述。后来,她又想起了画上的配诗。她翻过画面,想看看范里斯选的是哪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