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简单捷说:刘铁军紧踮紧跑来到了桥头镇,找到了高铁杆儿的住所,进屋一看,他的妹妹小红儿正在炕上躺着,陪着高铁杆儿抽大烟。还没有等他说话,小红儿一瞧他弄得半边脸连脖子都是血,就吓了一跳,慌忙起来让他坐下,问他这是怎么回事,还赶紧地张罗着找医生给他来治疗,真是忙个不了。高铁杆儿在炕上躺着可是连身也没有欠,他把一个“泡儿”一起抽进肚子去,又从鼻子嘴里吐出来,端起枕边的小茶壶儿,呷了一口茶水,又叭咭了叭咭嘴,这才问了声:
“你这是怎么弄得这个熊样儿?”然后又烧烟抽。刘铁军带着哭腔,从头到尾把和史更新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他的话自然是要把史更新说得更厉害可怕。听他说了之后,高铁杆儿一口大烟没有抽完,就把烟枪往灯盘子上砰一摔,一下子坐起来了,他用手指头指着刘铁军的鼻子骂道:“你真是他妈的废物蛋!杀肉吃的货!
你手里拿着的那是什么?不是打人的家伙儿?是他妈的烧火棍哪?就凭你这个熊样,还想在我这儿求差使?我高部队儿没有你这样的松包!”骂完之后,他又躺下抽他的大烟。高铁杆儿这一顿臭骂,把个刘铁军骂了个鼓嘴憋气,可是他不敢吱声。他的妹妹小红儿说话了:“算啦!
算啦!别说了,骂出八辈儿祖宗来亲戚还是亲戚。别老是松包熊样,妈长妈短的了,他妈是你的什么?你妈是他的什么?”
诸位:小红儿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他们这是什么关系呢?原来高铁杆儿和刘铁军是两姨兄弟,高铁杆儿今年五十多岁了,刘铁军跟他叫姨哥,但是小红儿今年才二十一岁,因为她长得特别漂亮,还念过几年书,高铁杆儿硬霸占了她作三姨太太,这样他又成了刘铁军的妹夫。按说他俩算是亲上加亲了。可是因为当初高铁杆儿霸占小红儿的时候,刘铁军反对。后来高铁杆儿又曾拉过刘铁军当汉奸,刘铁军又赌这口气儿没有干,所以高铁杆儿就对刘铁军心怀不满。这一回刘铁军自动找了高铁杆儿来,要求他给个差使,高铁杆儿见他两手攥着空拳,又是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于是他向刘铁军提出了条件:要想求差使不难,得带着武器,还得做出点事儿来看看。刘铁军接受了这个条件,可是自己没有枪,于是向高铁杆儿要求借一支枪,高铁杆儿不借,小红几这才把高铁杆儿给了她的一支三号“鸡腿儿”撸子借给了她的哥哥。刘铁军带着这支枪,本想得到点儿叛国投敌当汉奸的礼物来,可是哪里想到,头一次就碰上了个史更新。他自己夹着尾巴跑回来不算,还受了伤,高铁杆儿当然更加瞧不起他。
这会儿这样地对待他,所以并不奇怪,可是小红儿对他到底还是要照顾的,因此她才说出刚才的话来。经小红儿一说,高铁杆儿就不再言语了。
高铁杆儿怕小红儿吗?
怕不怕的他倒是很听她的话。因为在最初高铁杆儿霸占了小红儿,小红儿是整天价哭哭啼啼,叫骂不止,后来经过了三年多的时间,小红儿学会吃喝抽赌,她所接近的都是汉奸、特务、流氓、地痞、酒鬼、恶棍、无赖、赌徒、奇鞋、妓女,所以她也就一天比一天地坏起来,如今和高铁杆儿有了共同生活的习惯,可是高铁杆儿也有了顺从小红儿的习惯,这个穷凶死硬的铁杆儿汉奸,对小红儿倒是常常表现得很软。
小红儿这么一说话,刘铁军也似乎是壮了壮胆子,于是就跟着说:“凤岐哥!
今天这个事你不能就说我不行,你是不知道史更新这家伙有多厉害,别说就是我一个人拿着这么一颗小撸子儿跟他干,就让是任何人——”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铁杆儿又一骨碌坐起来了,他用手势打断刘铁军的话:“任何人怎么的?斗儿不了他吗?来!”他说了一声来,马上就应声进来了一个挎盒子的,垂手直立,听候吩咐,这是高铁杆儿的内当差的。他们是高铁杆儿的活机器,不管什么时候,只要高铁杆儿说一声来,马上就得来到。他进来之后,高铁杆儿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紧接着就说:“去,到二中队叫刁世贵小队长来。”当差的答应着跑出去了。
刁世贵这家伙原来就是个色鬼赌棍,四十来岁,长得非常难看,瘦长个子,伛偻着腰,两道眼眉和两只眼都往下搭拉着,长大疮长得把鼻子烂掉了一块,伪军们都叫他吊死鬼。
你看他长了这个样子,光想着漂亮女人,一见高铁杆儿的内差来叫,拔腿就来了。
高铁杆儿一见他来了,就说:“你去,带着你的小队,去办个差。这个人叫史更新,八路军的排长,受了重伤,你把他给我抓来,详细情况,让刘铁军告诉你。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只要抓来就行,你要抓住活的,回来给你庆功!请我的三太太陪你打八圈儿,给你烧两个泡儿,然后咱们一块喝维斯克酒。
要是打死他,把两眼珠了剜下来,回来交差。要是让他跑了,回来小心着!去吧。”刁世贵一听是受了重伤的八路军,就满有把握地说道:“八个史更新也跑不了!三太太,你给咱准备着点儿。”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着小红儿嘴里就流出了哈拉子来,说完之后就同着刘铁军一起走出,带上他的小队去抓史更新。这功夫头顶上连着响了两声雷,花花地下起雨来了。
从桥头镇出发,到史更新呆的那个地方足有八里路远,他们一出发就下雨,这雨还是越下越大,这一群家伙个个儿都浇成了落汤鸡。刘铁军的耳朵本来受了伤,雨水一浇,尖辣辣的疼,初夏的季节,夜晚还是凉的,再加上浑身衣服湿透,这个滋味儿真是不大好受。何况刘铁军起小儿就是富里生富里长,并没有吃过苦受过罪,这时候他真觉着有点糟心,可是他又怪谁呢?只好暗暗地怨自己倒霉。他想:人要是不走运气,过年也得害病!
我这是当汉奸也没有遇到好晌!真是不如不叛变的时候,有了敌情,在堡垒户家里一藏,房东给站着岗,大姑娘小媳妇的也不回避,亲亲热热,照顾温暖,就算是情况严重了,钻到地洞里去,至少也铺着干草躺着,总不能这样带着伤挨雨淋。可是他又想:这样挨雨淋总比被抓住灌凉水压杠子的滋味儿好受。他又这样地吃着开心丸儿往前走。雨越下越大,天气一会儿比一会儿凉,这些伪军士兵们也跟着倒了霉。他们有的穿着单衣罪儿还好受一点儿;穿夹衣的也跟穿单衣差不了多少;可是穿棉衣的罪儿就更难受,不光是凉,还挺沉,棉裤好象夹着腿一样,走都走不动,也还有穿着皮马褂子的,又凉又沉,还有一股子腥气味儿。
那位说:这伪军士兵们怎么穿衣服这样随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