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咔哒。
咔哒~
脚下传来轮子与铁轨碰撞的声音,车厢轻轻摇摆,拐弯的时候犹如乘船。
车厢里的气味并不好闻,有刺鼻的烟味,辣白菜的呛味,几天没洗的衣服的霉味,汗脚的酸腐味,以及毛子咯吱窝可以把人熏晕的狐臭……总之,呆在这里纯属给自己找罪受。
就是这种环境,包厢外面走廊里的人却在热火朝天地唠嗑。
“大兄弟,你哪儿人呀?”
“北京昌平。”
“北京呀,距离俺们那嘎达老远了。”
“您哪儿人呀?”
“黑龙江佳木斯。”
“是够远的,那你乘坐这趟列车,也是要去俄罗斯的?”
“嗯哪,听说去那边能挣大钱。”
周围乘客相视而笑。
“是能挣钱,但是得看那边缺什么货,就上个月,那批倒腾凉鞋和扇子的可挣了不少钱。我听说呀,那一趟,他们每个人起码赚这个数。”
来自北京昌平的男子伸出两根手指。
在这列通往莫斯科的火车上,两根手指代表的不是二百,不是二千,是二万。
“这算什么,我认识一个包火车皮倒腾方便面的朋友,一来一回就是几十万上百万的利润。”有人吹牛逼道。
“包火车皮?这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你那朋友……背景不一般吧?”
那人洋洋得意地道:“那是。”
“既然你有那么厉害的朋友,为什么还跟我们一起挤这像进了菜市场一样的车厢?”
一句话把刚才吹牛逼的人问住了。
还好,前面传来一道声音帮他解了围。
“进站了,火车进站了,乌兰乌德。”
“乌兰乌德到了。”
一听乌兰乌德的名字,原本聊天的,嗑瓜子的,啃面包的,打牌的……这群人统统放下手里的东西,找到自己的包裹,从里面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从广州进来的牛仔裤、衬衣,有在深圳采购的磁带、录音机,还有来自江西的瓷器,价格昂贵的皮衣和价格低廉的钥匙扣,牙刷、电池……
火车一停,车窗便落下来,当地的商人蜂拥而至,一边用夹杂着俄文的汉语砍价,一边递上成沓的卢布。
衣服和食物是最畅销的东西,但是因为倒卖这玩意儿的人比较多,利润率也随之降低,不过再怎么样,都比在国内摆摊贩售强一大截。
没错,往北边倒腾轻工业制品基本就是捡钱。
而这群人在90年代初期有一个名字------国际倒爷。
从深圳、广州往内地倒卖电子设备和服装、皮具什么的,在一般工薪阶层看来收入丰厚,可是对于这些到俄罗斯做生意的国际倒爷来讲,那都是小打小闹,别说挣钞票了,还有人倒腾日用品换武器装备的呢。
“七七,帮我拿下货物,就是座位下面那个红色行李箱,快点儿。”
车窗外面,何江生朝里面大声喊叫。
乔七七勉强挤出半张脸,冲外面的人指指自己。
“还愣着干什么,快呀,对了,告诉你哥看好咱们的东西。”何江生看他磨磨蹭蹭还没挪地儿,急了。
乔七七回头看看林跃,见他没有说话,弯下腰,从床位下面拉出那个大号行李箱,两手拎着走出火车车厢,来到外面月台,这时几个叼着烟卷的本地人由旁边凑过来。
何江生大吼一声,说了两句俄语。
中间的大胡子朝同伴使个眼色,转个弯去别处了。
乔七七拉着行李箱走到何江生身边:“何叔叔,这是你……”
“打开,打开,赶紧的。”
“哦。”
乔七七找到拉链的拉头一拉,把盖子一掀,出现在眼前的是大捆大捆的打火机,粗略估算一下,数量有上千个。
“点点吧。”何江生冲对面颧骨高耸的白人男子说道。
“不用,何先生的信用没问题。”说完冲身后站着的年轻人递个眼色,把红色行李箱带走,完事拿出一叠钞票交到何江生手里。
乔七七认得那是美元,不是卢布。
“合作愉快。”何江生伸出手去,跟白人男子握了握,俩人相视一笑。
乔七七神情恍惚,因为他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100面值的美元应该有十张,1000多美元折算成人民币就是六千块,这还是官方价,如果拿到黑市上去……
何江生去拿货的时候他被乔一成逼着一起去,很清楚一枚打火机的价格,算下来只有几毛钱,可是来到俄罗斯,一枚打火机的售价翻了十倍不止。
“七七,别傻站着了,走啊,再不走车就开了。”
何江生从那叠钱里抽出一张一百面额的塞进他的兜里。
乔七七顿时醒悟,赶紧出言拒绝。
“何叔叔,这太多了,我不能要,不能要……”
他是单纯,不是傻,也知道这一张钞票抵得上工薪家庭一个月的收入了,对于他这种还在上学的孩子,可以称得上巨款。
“拿着吧,要是没有你大哥,我现在还是油坊巷招人白眼的乞丐呢。”
现在的何江生,虽然没有西装革履一身名牌,但是从气质到谈吐,任谁看了都不认为他是一般人,起码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
乔七七眨眨眼,不清楚这话什么意思,大哥不是带他来见世面吗,明明是他们跟何江生混,怎么成了没有大哥,就没有现在的何江生呢?
“别跑,站住,站住……我的钱包,我的货……”
就在他为上面的问题伤脑筋的时候,距离他所在位置差不多一百米的地方,一个穿长袖的人正在追赶两名白人男子,乔七七一眼便认出他们正是之前被何江生用俄语吓跑的本地人。
关键是月台上的列车员对眼皮子底下的抢劫无动于衷,既不帮忙抓人,也不协助报警。
乔七七刚要喊捉贼,走在他右后方的一个戴墨镜的男子碰了碰他的胳膊:“别多管闲事。”
“可是……”
他这儿才说个开头,忽然听到左边不到一米处手上有伤疤的男人说道:“还是靠着何老哥好呀,那些家伙一个都不敢过来惹事。”
另有一人附和道:“那是,谁敢太岁头上动土,怕他们有命抢,没命花。”
乔七七面带疑惑看了走在前面的何叔叔一眼,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劝他不要多管闲事的男子说道:“小兄弟,你是第一次跟何老板北上吧?”
乔七七点点头。
“怪不得。”男子一副了然模样:“我听人说,半年前何老板第一次北上倒货,就在脚下这个站点给几个当地人抢了,结果第二天那几个当地人就被砍了脑袋丢在冰天雪地里,连他们家里的人也被杀光,当场留有一张纸条,写的是‘抢劫者死’。事后当地人不服,怀疑是华人雇佣了这里的黑帮所为,要对列车上的倒爷们进行报复,然而三天后,那个村子二百多口人,一夜死光,都是被以暗杀的方式,只有一个嫁给当地人的东北女人和她的孩子活了下来。当地警察查来查去一点线索都没找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从那以后呀,就再没人敢打何老板的主意了,连带着我们的生意也好做多了。”
乔七七瞄了一眼何江生,眼底闪过一丝畏惧的光芒。
故事里的男主角似乎注意到俩人的谈话,转头瞪眼:“小包头,你瞎编什么,没看七七还小嘛,吓坏他怎么办?”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
墨镜男打个哈哈,跟在同伴身后上了列车。
乔七七和何江生回到卧铺所在的包厢。
林跃把手里的报纸对折,瞄了俩人一眼:“回来了?”
何江生点点头,走到对面坐下,拿起餐桌上的小铁罐拧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乔七七掏了掏口袋,把何江生给他的一百美元拿了出来:“大哥,这是何叔叔给的。”
林跃说道:“他给你你就收着吧。”
“可是……可是这……”
林跃明白他的意思,一百美金在一个未成年手里绝对是巨款:“你不是帮他提行李了吗?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乔七七看看何江生,再看看林跃,发现两人都没把他手里的钱当回事,只能心怀惴惴地把钱放回兜里,小心翼翼地坐到床尾。
林跃没有理他,望何江生说道:“何叔,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次是来干什么的?瞧这大包小袋的,整个包厢都快塞满了。”
“知道,当然知道。”何江生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赚点外快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