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好像,好像撞到——」
作者有话说:
堂妹(哭闹):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开你的车我不可以!我不是你唯一的妹妹了!你不宠我了!你变了!
徐总(冷漠):因为她是你嫂子。
第11章、一只猫
一只猫。
徐经野下车看到地上血迹里瘫着的棕色毛团,心里暗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的人,觉出异常:「你还好吧?」
一只野猫而已,虽然场面略微血腥但还没有致死,更远不到血肉模糊或触目惊心。从刚刚在车上起她的慌张反应就与她平时的淡定模样反差很大,起初他jsg觉得奇怪但又想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小动物因为自己受伤心里难受也情有可原,但随着她跟着他下车之后他确定她确实是反常。她的反常在于她的情绪,明显不是心疼和自责,而是惊慌与恐惧。
可是她没有任何应该惊恐的理由。一来这只猫没有死,送到医院大概率还能救。再者这是猫,不是人,而且它没有主人,她不会被谴责不会被追责,所以,她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她说不出来。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从他们逐一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到他跟医生简单陈述情况,再到他把猫送进手术室里后出来,她弯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臂撑着膝盖,泛白的嘴唇无意识咬着手指,双目空洞,仿佛陷进了一场现实中的梦魇。
徐经野站在门前探究看了她半晌,试探叫了声她的名字:「徐质初?」
空荡走廊上静静回荡着低沉的男性声线,椅子上的少女僵硬维持着原本的神情和姿势,没有反应。
徐经野更觉得怪异,又叫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过来想拉她,她却在他抬起手时突然护住了自己的头,猛地缩起身体惊惧躲开。
徐经野的手突兀停在空中。他垂眸诧异看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放松了身体,头低着,胳膊无力落了下来,长发略微凌乱,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清,只隐约听到她哑着声音说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个说法显然无法令人信服。动物在本能间的肢体反应永远是最真实可信的,刚刚他抬手那刹那她条件反射的动作是防备与躲闪。他明明只是想碰她一下,可是她的反应强烈到让他都有瞬错觉,他是要打她。
读懂她这一刻身体语言的徐经野十分震惊。他站在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十岁时刚被徐家找回来时的那道瘦弱身影与此刻埋首不语的苍白女孩子在他眼前迂缓重合。他想起那时候偶然听大人们提起过,说她是从江浙那边的一间孤儿院里找到的,徐锦山去的那天她一个人靠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做游戏,发现他在看自己后满脸的防备敌意,像是一只孤僻又柔弱的野猫,悄悄缩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爪子。
所以在接她回来之前徐家人都很头疼。他们都担心她是只真的野猫,养不熟还带着病毒。母亲们嘱咐自己的孩子离她远一点,即使不得已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也要保持距离。男人们则一致认为自己对那个不孝的妹妹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亲自去把野猫接回来家养,这是徐家人的格局和胸襟。至于让她入到徐氏一姓的事,则是徐家人硬着头皮的孝心——徐老太太在她回来两年之前就亲自花重金请高人起好了名字铸好了符锁,万事俱备,就等着找回这个孩子给她戴上了。
那枚符锁是徐家的传统,项链的样式,从孩子满月起就佩戴在身上直到成年,象征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徐经野有一条,徐若清也有一条,形状花纹略有区别,但能一眼看出来是一样的东西。她的那条却跟他们的很不一样,又重又沉,徐经野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她自己原本的东西。对此徐夫人淡淡解释,她毕竟是姑姑家的孩子,亲疏有别。
也是从这条符锁开始,“亲疏有别”这四个字就被他们身体力行践行。大人尚且如此,晚辈自然也有样学样。她回来后的那个新年两家是聚在一起过的,过去之前徐经野提前准备了两份礼物,徐若清原本还抱着他的手臂开开心心的,可当看到她拆出来的礼物与自己的一样时,脸色瞬间变了。
徐经野莫名有点尴尬,他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没来得及领略原来小女孩儿也对撞款如此的深恶痛绝。她也同样敏感觉察出气氛的变化,轻轻道了声谢后把手链装回了盒子里,然后不再言语。徐若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忽然又笑了起来,拽着徐经野的胳膊撒娇:「哥,你帮我戴上嘛。」
徐经野下意识接过徐若清塞到他怀里的盒子,瞥了眼沙发上默不作声的人,踌躇着给她戴到了手腕上。一旁婶婶瞟了一眼这几个小孩儿,笑眯眯意味深长道,经野可真是懂事,这么疼妹妹,还有质初。
徐夫人优雅喝了口茶,外人前四两拨千斤:「阿野心慈」。回头却教导自己儿子:「再挑一条手链给清清。」
徐经野郁闷照办。徐若清这次满意了,当着他的面儿把之前那条扔进了垃圾桶,兴冲冲地拿起新的让他给她戴。徐经野握着她的手腕,余光盯着垃圾桶里的盒子发怔。那一瞬他也不是心疼,只是莫名其妙走神儿,她会戴吗?
她不会。
他从来没有见她戴过那条手链。起初他以为她是想避免徐若清不高兴,对于自己送了同款礼物的事情有些歉意。但后来因为过敏她连自己那条符锁项链都不戴了,他便也释怀了,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再之后又过了半年,她搬到了他家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了礼数要求,他也再没送过她礼物,只在她生日时给过红包。他一直认为反正他们之间感情也不深,她应该也不会在意他的心意,直到五年之后那个夏夜,他在走廊上抽着烟心不在焉往医务室里看,医生在架子前拿药,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一条断掉的手链,纤细手指在上面小心翼翼抚了抚,而后轻叹口气,揣了回去。
徐经野在玻璃窗外怔住,片晌之后,默然熄灭了手里的烟。
如果后来发生的一切故事要溯源的话,那大概就是在这一瞬,这两条南辕北辙的线,正在以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的速度缓慢靠近。
隔天他去她的学校查监控。前一晚他连梦里都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忍痛寻找手链的样子,但即使是身临其境预想过这一幕,在看到监控里画面的一刻他胸腔里还是忍不住发闷。
他跟保安说是她,再往前一点。视频一帧一帧向前移动,他弯身望着屏幕,瞳孔在看到上面的熟悉身影时骤然收紧:「等一下——」
画面中的女孩儿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但个子比她高出了半头。两人站在楼梯前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她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对方的情绪却明显越来越激动,到最后高个儿女孩儿似乎是非常气愤,伸手推了她一把。
她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女孩儿像是也没有料到自己使了这么大的力气,一脸闯祸后的惊恐表情,手臂在空中无措僵了好一会儿之后,转身跑了。
徐经野的脸色沉得复杂克制。保安看他一眼,同情抱着不平:「这是你妹妹?这帮学生可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啊,小姑娘看着都漂漂亮亮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徐经野没有再听进去他后来的话,因为另一个视角的监控录像中,她摔下去后捂着腿伏在地上许久,才迟缓抬起了头。
她脸色苍白,隔着屏幕他都能切身感受到她嘴唇紧抿下所忍耐的剧痛。又隔半天后,她尝试从地上爬起来,手攀住了窗台,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空空荡荡。她愣了愣,转头向四周地上张望,清冷眸底盈满了紧张焦灼。她扶着墙沿着她摔下来的路径艰难单腿挪回了楼梯,半晌后,终于在中间一级台阶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条手链,她弯身捡起来,小心握进手心里,背对着镜头的方向飞快抬起手抹了下眼睛。
徐经野盯着屏幕拧紧了眉,按在椅背上的清瘦手背青筋暴起。
他一脸阴沉走出监控室,来到高中部教学楼。教室里面正在讲课的老师听到敲门声抬起了头。
「老师,我找一下徐若清。」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公主猫
徐若清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这副脸色明显心虚。
「哥,你怎么来了?」
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问,直接开门见山,让徐若清跟着他去给她道歉。可小公主的人生里哪有道歉这两个字,白他一眼就要转身回教室,他拽住她胳膊,她一边皱着脸挣开他喊痛一边愤怒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凭什么我要道歉!我不道歉!你要么去跟学校告状!让我受处分把我开除啊!!」
徐经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他根本没用力,否则面前的人也不会瞪着他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哭。她哭得撕心裂肺,嘴还硬得很,说自己被陷害被污蔑现在又被他偏心和教训,合着她把人摔得路都走不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他知道强行架着她道歉也没有意义,阴着脸把她扭回了家。刚一进家门她才熄下去的哭声就变得更大,老太太闻声出来后心疼得不行,搂着她急得团团转,听她断断jsg续续避重就轻说出原委后转头斥责他道:「这帮孩子们闹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不是正常吗?你忘了你自己小时候跟秉文闹着闹着就打起来的时候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摔到谁了赔钱去就是了,你打她干什么?」
徐经野对于这个骄纵的堂妹厌烦透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巴掌还是太轻了:「她摔的是您另一个孙女,徐质初现在躺在家里半个月都去不了学校!」
徐老太太愣了下,惊讶看向怀里哭成泪人的心肝:「真的吗?清清?」
徐若清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跟我说难听的话……我解释了哥哥也不相信就打我……呜呜……你们都喜欢她……她去了哥哥家之后哥哥也偏心她了……呜呜呜呜……」
这一派胡言给徐经野听得脑袋胀痛。徐老太太和蔼抚着她的背,耐心安抚着:「奶奶信你,奶奶相信清清……清清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哥哥没有偏心,哥哥不会偏心的,你才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呀……是吧,经野?」
徐经野冷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徐老太太把怀里的人哄得平息了些,给他示意:「经野,不管怎么说打妹妹是你不对,跟清清道个歉。」
徐经野冷冷瞥了眼沙发上仍旧抽泣着的人,沉声道:「我应该给她道歉。然后她是不是应该去给徐质初道歉?」
徐若清背对着他不说话。徐老太太慢条斯理道:「清清不是故意的,这次你打了她她也受了委屈,道歉就算了吧。」
徐经野暗暗皱眉:「那徐质初呢?」
「孩子间的事儿哪有谁对谁错啊。」老太太顺着徐若清的背慢悠悠道,「姐妹间吵吵闹闹的很正常,还都是小姑娘呢,忘性大,下次见面一起吃顿饭就又好了。是吧,清清?」
徐若清哼了一声,脾气上来了可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谁跟她是姐妹?她也想当我姐姐?有妈生没妈养的孤儿!」
徐经野一股火蹿起来抬手还想打她,徐若清是从小就横行惯了谁也不怵,梗着脖子迎了上来:「你还要打我?你打!你打死我她也是没爹没妈!」
徐经野当真铁青着脸站起来薅住她领子,徐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孙辈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要闹起来,变了脸色威严斥道:「经野!住手!她是你妹妹!你看你们俩像什么样子!」
徐经野忍着怒火松开了她,徐若清眼泪又涌了上来,委屈巴巴看着奶奶,老太太这次也不再哄着她,板着脸训斥:「你也少说几句!说什么没爹没妈的话,没礼貌!」
徐经野忍不住:「她是没礼貌吗?她是没家教!」
徐若清跳到了沙发上,掐着腰歇斯底里:「对!我就是没家教!我不像她在外面野生了十年然后被你们家养大的那么有家教!她跟你住在一个房檐下她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昨天就是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下次我还要把她从楼顶上推下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话实在太不成体统,连徐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拧眉平息局面:「清清,不许胡说。经野,你比她大这么多,你非要跟她吵什么?你是看着清清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就是脾气倔了点,是会故意使坏的性子吗?这事儿质初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本来就比清清大,让着点妹妹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吗?你心疼妹妹无可厚非,但这两个都是你妹妹啊,而且清清跟你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左手和右手,也有个亲疏有别吧?」
这一番话给徐经野听得震住了。在他眼里老太太是徐家里唯一会疼徐质初的人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份疼爱不可能超过徐若清,可至少过去这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她这碗水都端得还算平。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老太太口中听到“亲疏有别”这四个字,他一时感到难以置信,可当他扭头看到徐若清的一脸骄横时,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才是那两年她生活在叔叔家里时的真实处境。
她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外人,永远是那只被提防的野猫。即使她也被戴上了徐家的高贵名牌,即使她也偶尔被主人抱在怀里宠爱,但只要家里那只血统纯正的公主猫娇滴滴叫上一声,就没有人会关心她身上的伤口。不管是她今天从楼梯摔下去的伤,还是她在外那些年经历过的苦,没有人关心,一个也没有。
徐经野垂眸望着面前单薄苍白的女孩子,缓慢从回忆里回过神,沉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长久没有交流。她一直低着头,长发掩去了表情。他靠在墙上无声盯着她的侧脸,房间里静得能听清手术中的剪刀和窗外的落雪。许久寂静之后,他低声开口:「你很怕猫?」
她没回答,身体却又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
他看在眼里,继续徐徐发问:「有过不好的回忆?」
片晌之后,她迟缓摇了下头,声音黯哑:「没有。」
徐经野静了片刻,忽然安排:「待会儿手术结束之后,这段时间你来照顾它。」
她终于转回过脸来,望着他失神摇了摇头,苍白颜色和涣散眸底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行。」
徐经野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行?」
她强打着精神,找寻着蹩脚理由应付他:「……我不会,我不会照顾小动物。」
「不会就学。」他淡淡压迫。
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恳求:「我们把它留在这里不行吗?」
他没什么表情,也不讲情面:「是你撞的它,你不负责吗?」
她嘴唇微启,半晌艰难纠结之后,最后终于遂了他的意,别开脸,哑声开口承认:「我害怕。」
「我害怕猫。」
徐经野静静看着她,隔了片刻,再次低声问:「还有呢?」
她手指相绞的动作停了一瞬,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反应都瞒不过他,她低下头暗暗抿着嘴唇,长久静默后,终于轻轻出声:「以前……我小时候,经常被打。」
到最后一个尾音时,她的声音几乎已经轻不可闻。这是徐经野预想中的答案,可在听到到她亲口说出来时他依旧觉得窒闷,再开口时的声线比平时低了许多:「因为你父亲?」
她垂了下眼,唇边的笑意讥讽恍惚:「嗯。」
「那和猫?」他没想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她缓慢坐直了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细声请求:「别问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各怀着心事沉默。徐经野整个脑海里都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身材瘦小得仿佛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漆黑眼眸里却寂静得像是他的同龄人。
从前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其中的反差缘由。他只知道她在徐家的这些年很委屈,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没有回到徐家的那些年里,她更难熬。
「再早一点找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苍白回应。身侧的人听言低眸笑了下,语气是无需辨认的真挚:「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与她同样靠在墙壁上相视。他望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狭长眼睛,她的唇角是噙着笑意的,可眼底的幽深寂静一如初见。他缓缓陷进其中而不自知,出口的话失神而老派:「都过去了。」
「是。」她微笑着转回了头,留给他一张平静莫测的侧脸。
落雪间,他听见她的轻喃声若有似无响起:「都过去了。」
但愿吧。
作者有话说:
捋下女主大概的时间线,按照真妹妹的年纪:
10岁被找到
12岁来到男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