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二年,三月二十三。
内阁的‘新政’计划基本拟定,地方上的总理大臣也都就位,正分批次的准备离京。
皇宫,御花园。
凉亭里,石桌四周坐着六个人,朱栩以及地方五大总理大臣。
西方总理大臣傅昌宗,北方总理大臣周应秋,东方总理大臣杨景辰,南方总理大臣王从义,国中总理大臣余大成。
“有什么想法,现在都说说,不要有顾忌,朕还不是那种听不进忠言的昏君吧?”朱栩端着茶杯,笑着说道。
傅昌宗,周应秋都没有说话,两人很清楚,朱栩是想考校一下其他三人。
杨景辰原是礼部侍郎,尚书衔致仕,自身履历是相当厚实,为人秉直,做事干脆,有力道,闻言便道:“回皇上,对于沿海的三省,臣做过一番调查,臣认为当前要务,一个是推动‘新政’前进,确保朝廷对地方政令通畅,二是固本培元,收复民心,王道与仁道并重……”
这个杨景辰,朱栩并不了解,但从锦衣卫的调查来看,这个人确实是个人才。
听了一阵,朱栩还算满意,转头看向王从义。
王从义是南方总理大臣,辖制的省份最多,相对来说很是复杂,他无惧色,不卑不亢,躬身道:“皇上,南方多戾气,不服王化久已,臣以为,在南方当行霹雳手段,肃清吏治,令‘新政’深入人心,不得反复,只要‘新政’向前,臣相信,不管是应对灾情,还是重塑王化,都指日可待……”
王从义为人刚烈,行事果断,做过山.东,陕.西巡抚,也是一个仕途丰富,从政经验丰富的人。
这也是个有主意的人,朱栩暗自点头,又看向余大成。
余大成这个人,有些‘滥竽充数’,从他的经历来看,这个人守成有余,开拓不足。
他知道他声望不足,一见朱栩的目光,连忙道:“皇上,臣认为,‘新政’的关键已在下不在上,皇上以及朝廷众志成城,已是滚滚大势不可改。现在唯有下面沸沸扬扬,混混沌沌,是以,臣认为,‘新政’不是从上而下,还是从下而上的问题,是上下相用,并重,不可一昧下压,还需地方上疏通……”
这个‘上下并重’还是第一次有人提,朱栩脸上略带兴趣,端起茶杯,道“继续说。”
余大成看着朱栩,有些紧张,道“臣打算对县以下动手,‘保甲法’可以变一变,将一村之权从一个村收集而出,或者合并成多个村,权力归一,这样能减少他们的阻力,也能让衙门将手伸进村中,之后,不管是丈量田亩,还是登记户口,都将相当轻松……这只是臣暂时的想法,回去之后会找多人商议,以完善,妥当,拟定奏本后上呈内阁,上奏皇上……”
朱栩放下茶杯,嘴角含笑。
余大成有些取巧,用的是就是内阁对付各地巡抚的办法,在巡抚头上加了一个总理大臣。不过,他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实际上也就是多了一个‘镇’的级别,能有效的收集村中之权,将官府的手强力伸进去。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宗权大王法,大明的‘新政’想要实现,必须要将皇权下县,打破宗权!
“好,你回去之后商议一番,给朕写奏本,你这个想法很不错。”朱栩笑着赞许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庸才,只要肯做,总能给人惊喜。
余大成见朱栩赞许,连忙站起来,激动的道:“臣遵旨,臣回去之后就写,一定在离京之前呈送皇上御览……”
朱栩微微点头,环顾五人,道:“你们能对‘新政’有这样的态度,朕十分欣慰。朕将政务交给内阁,朕希望你们也能鼎力的支持内阁,凡事都能讨论,绝不能给外界一种我大明朝廷上下乌烟瘴气,党同伐异的错觉!你们,可明白朕的意思?”
五人连忙起身,抬手道:“臣等明白。”
朱栩压了压手,端起茶杯。
内阁搞出这一招虽然出乎他的预料,但在眼前的特殊情况下,也确实不错,若是得当,他也能放心的给权。‘新政’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单打独斗就能完成的,需要群策群力,集中大明所有力量去披荆斩棘,平艰克难。
傅昌宗等人坐下,神色平静。
眼前这位陛下,三番五次的重申要地方尊重内阁,不允许党争再现,显然不是嘴上说说,有意的在敲打。
朱栩见五大总理大臣,接着就是与各地巡抚谈话。
当天下午,内阁,朱栩班房小客厅。
“坐。”朱栩一边煮茶,一边对着进来要行礼的方孔炤道。
方孔炤抬起的手顿了下,躬着身道“是。”
方孔炤心里多少有些忐忑,这还是他第一次被皇帝召见,来这个地方。他进来时就悄悄观察了一番,这里简朴异常,丝毫不见奢华,皇帝更是不见丝毫架子,正在亲自倒水,煮水煮茶。
‘外界传言皇帝节俭,看来是真的。’方孔炤心里暗道。宫外各种流言蜚语满天飞,他显然也是听到不少。
“喝茶。”朱栩端了杯茶给方孔炤,笑着道。
方孔炤慌忙接过,道:“谢皇上。”
朱栩摆了摆手,道:“你是第一次来,以后会习惯,放松,没什么事情,朕就想了解一下江.苏的情况。”
江.苏也就是南.京,南直隶,现在所辖的区域极大,包括后世的上.海,江.苏,安.徽等等,地域庞大,人口稠密,经济,文化,人文最是发达。大明一半以上的钱粮来自南直隶,一半以上的官员来自南直隶,可见其重要!
方孔炤没敢喝茶,做了个样子就放下,躬着身,张口就道:“回皇上,臣已经基本理清南直隶的政事,过去的一些问题已处理结尾,目前来说,政通人和,诸事和顺。纵然有些不同声音,也不会对‘新政’有半丝影响。臣对田亩,税赋,人丁,商贩等数目都有一个估计,再给臣两到三年,应该就能彻底理清南直隶,将‘新政’的体制规划完成,之后丈量田亩,登记人口再有一年,也能有结果……”
朱栩喝了口茶,静静的听着。方孔炤嘴里没有‘灾情’,南直隶确实是受影响最小的,地理位置非常的好。
“过去,朝廷无力做的很多事情,臣等在南直隶已经着手在做,尤其是商业,巡抚衙门已经在制定了详细的规划,尽快对商业状况进行管理……”
“神龙府,臣等秉持旨意,并没有干预,从目前情况来说,神龙府的金银,货物进出量庞大,港口的商船日减增多,盛况空前……”
“今年的赋税预计会比去年高出三成以上,大部分是商税增加的,而且巡抚衙门预估,若是灾情缓解,未来两年还会有这样的增幅……”
“田赋也有所增加,‘按亩纳粮’也在快速推进,臣相信用不了两年就能彻底落实,臣等预估,到时候钱粮赋税收入可翻一倍……”
方孔炤一直在说,朱栩一直在听,没有什么表态。
南直隶的问题也是大明的问题,那就是政务颓败,人浮于事,只要理清了政务,其他的都还好说,毕竟没有灾情笼罩在头顶。
方孔炤还是很有想法的,也确实在做事情,朱栩没有什么不满意,微带赞许的道“恩,南直隶是我大明的钱粮仓库,朕也相信你,内阁的一些计划确实比较激进,你们有想法很正常,不意外。不过,你们应该能看到我国面临的形势,若是不激进一点,事情不说前进了,不倒退都算好的……政策,都要因地制宜,不能生搬硬套,有什么想法,写奏本给内阁,给朕,如果确实有现实困难,朕会酌情处理,但在明面上,你们不能再与内阁对抗,这不利于朝廷上下的团结,不利于内阁权威,也不利于‘新政’,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方孔炤是第一次与朱栩这么‘推心置腹’的话,心神微震,连忙起身道:“臣明白,臣知……”
朱栩摆了摆手,道:“坐下,这里没外人,不要虚礼了。”
方孔炤又有些僵硬的坐下,神情动了动,道:“臣明白皇上的意思,日后行事一定谨言慎行,不会再有损内阁威仪。”
朱栩又给他倒了杯茶,道:“莫要误会朕的意思,该说的话要说,不要因噎废食,讳疾忌医,只是要注意方式方法,朕一直都认为,国政坏之至此就在于内阁权威尽失,你应该能看得出来,朕一直在有意的重塑内阁权威,‘新政’需要内阁矢志推行,你们要多体谅,内阁辅臣不比你这个巡抚好做……”
方孔炤有些受宠若惊,他曾想过很多次与朱栩会面的场景,威严状?冷酷状?平淡状?热情状?但是眼下这种局面,他没有想过,心里有些不适应。
毕竟,他是见过神宗,光宗,熹宗三个皇帝的人,眼前这位,与他们迥然不同。
朱栩放下茶杯,脸色如常,顿了片刻,道“对于政务,一定要站在高处去看,一举一动都要有规划,有细节,谋定后动,既要顾眼前也要考虑长远,一些硬骨头要软硬兼施,不能避,不能逃……”
“报纸等要重视起来,舆论一定要掌握在朝廷手里,‘新政’是我大明现在最重要之事,要从上到下形成压倒之势,绝不容许任何人公然跳出来唱反调,尤其是官吏,不管大小……”
“要注意内部的团结,巡抚衙门以及各属部门,府州县等,还有就是督政院,大理寺这些,都要注意关系,绝不能出现部门之间的对峙,尤其是高官,公然诋毁,毁谤,放狠话这些,一旦出现就要严惩,各部门各有职责,要互相理解,尊重……”
方孔炤没有出声,安静的听着。这些都是皇帝‘面授机宜’,同时也是一种‘责任前置’,若日后真出了事情,就是莫怪‘言之不预’了。
朱栩没有多说,这些封疆大吏都自有一套手段,他只要‘划出重点’,相信就不会出大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