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受丝毫制约的皇帝,实在太过可怕,要知道,明朝的历代皇帝个性都相当鲜明,若是不受丝毫制约,天下大乱只是时间问题。
孙传庭理解毕自严的担忧,默默思索一阵,忽然道:“大人,你还是着急了。”
毕自严一怔,旋即笑着道:“是,心急了。”
虽然笑着,心里却很感慨,怪不得他心急啊,他已经六十多了,孙承宗七十多,他们还能撑几年?孙传庭威望不足,后面都是皇帝培养的人,若是他与孙承宗致仕,大明的一切权利都将在乾清宫手里。
这件事相当敏感,孙传庭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共事多年,面对很多问题,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简单交流几句,两人便转身回了内阁。
与此同时,傅昌宗与户部尚书张秉文出了户部,正在去宫里内阁的路上。
张秉文隐约看到傅昌宗两鬓的白发,叹道“大人,‘田亩策’现在引起的民怨日渐增大,下官担心强行推动下去,恐引出民乱来。”
大明的痼疾涉及到方方面面,在田亩上,有相当的是‘受益者’,受害者又发不出声,若是稍一引导,真的可能会出现大乱子,尤其是南直隶!
傅昌宗执掌多年户部,在陕西也历练过,深知其中的利害,神色坚定的道:“这些问题恰恰是我们面对的,必须要改变的,你身为户部尚书,必须表现出足够的定力来,切不可畏难惧艰,摇摆不定……”
“下官明白。”张秉文是傅昌宗的老部下,知道这位老上司一直与乾清宫的态度一致,片刻道:“大人,神龙府今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是四百万两,另外,还有一千万两入了内帑,还有就是大肆从海外购买粮食,今年上岸的已经高达六百万石……”
傅昌宗明白他的意思,道:“神龙府一直是皇上直辖,它的事情由司礼监做主,户部不要打它的主意。国库撑过今年应该就会好过很多,工部,军队那边能省下一大笔来……”
张秉文没有等傅昌宗说完,打断道“下官想说的是,信王。”
傅昌宗一怔,这才想起来,信王去年三月出海,到现在已经一年半有余,应该抵达地图上标注的西欧之地了。
同时,他也明白张秉文的意思了。
神龙府的海贸还没有完全打开,已经年入数千万两白银,若是信王在西欧与各国达成海贸约定,神龙府的体量将飞速膨胀,富可敌国并不是一句玩笑!
傅昌宗心里转动,知晓张秉文的担忧。大明向来重农抑商,若是神龙府富可敌国,只怕会引起方方面面变动,尤其是朝局的震动,非同小可!
傅昌宗知道的事情自然比张秉文多,沉吟一阵,道“这件事,本官心里有数,内阁诸位自然心知肚明,事关皇上,你我需要慎言……过一阵子,我进宫陪皇上用膳,再问问。”
最后一句,显然是安抚张秉文以及与他有着同样担忧的人。
张秉文神色没有多少变化,抬手道:“是,下官明白。”
傅昌宗没多说,心里轻叹。大明到了一个千年未有的变局,已经不能用错综复杂的来形容了,众人肩上,心上都不轻松。
不管外面如何风起云涌,内阁的政务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
议会拟定的五十个问题已经送到内阁,同时备份送到司礼监,也到了朱栩的案头。
看着这五十条问题,朱栩捏着下巴,表情有些古怪。
第一条:‘要求毕阁老解释家里为何有一百五十亩田产,三座大院?’
第二条:‘毕阁老之孙为何二十不到就能入仕,是否有徇私之嫌?’
第三条:‘毕阁老之祖坟再三修葺,占地六十亩,繁若皇陵,何以荒唐至此?’
……
林林总总五十条,居然只有一条是涉及扬州府的案子,其他基本上都是冲着毕自严去的,显然,议会打算借此机会,利用‘道德’问题,推倒毕自严。
朱栩捏着下巴,静静的思索。
议会这群人显然还没有摆脱党同伐异的窠臼,并不能体现他预想的那种对内阁拾遗补缺,匡扶得失的功能。
“任重道远……”朱栩自语道。
朱栩合上这道奏本,抬头看向对面的曹化淳,道“内阁那边怎么说?”
曹化淳道:“内阁那边倒是平静,想必毕阁老有应对的办法了。”
朱栩听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道:“那肯定就无聊了,算了,朕就不去看了。锦衣卫那边,有什么回报吗?”
曹化淳眉头微蹙,上前一步,道:“皇上,姜飞军那边密报,可能不是一个两个人,锦衣卫八大使,可能有三个,四个,甚至五个涉案,即便没有直接,也有间接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骆养性与朱宗汉,目前还难说,没有证据。”
锦衣卫是一个特殊的机构,八大使短的四五年,长的七八年,骆养性更是锦衣卫世家,朱宗汉同样根深叶茂,想要暗中查他们,难度可想而知。
“告诉姜飞军,不要打草惊蛇。”朱栩目光冷淡,道:“再告诉军情处,让他们盯着。宫里……再清理一番。”
曹化淳神色不动,躬身道:“是。”
朱栩摆了摆手,目光悠悠的看向窗外。朱由检已经走了很久,算算时间,也该到欧洲了。
就在朱栩算着的时间的时候,朱由检率领的船队,已经离欧洲不远了。
洪武号,甲板上,有一个圆桌子,朱由检与汤若望对坐,两人正在下棋,同时也在闲聊。
朱由检身后站着内监冯祝,海军将领鳌拜,郑芝龙等,还有一些政院的教授,博士,比如李一藻等人。
众人都习以为常,平静的看着两人对弈。
汤若望执黑,落子后微笑着道:“王爷,虽然损失了三十几艘船,但是如此庞大的舰队能够平安的抵达欧洲,这是一个奇迹。”
朱由检这次出访是半情愿的,一路上听着汤若望以及其他人,外加看的书籍,对欧洲是充满了恶感,听着汤若望的话,面色冷沉,没有说话。
一年半的朝夕相处,汤若望已经非常了解眼前这位冷面王爷,道:“王爷,洪武号即便是在欧洲也是巨无霸,外加还有一百多艘大小战舰,除非欧洲疯了,不然不会攻击你们,请放心。”
朱由检拿着白色棋子,平静落下,淡淡道:“先生,你们的上帝,真的有仁德之心吗?”
汤若望内心相当渴望拉拢大明这位王爷入教,要知道,这位不但曾今身居高位,在大明影响力不可比拟,更是当今大明皇帝陛下的兄长,若是他信教,整个大明成为上帝的子民还远吗?
汤若望内心渴望,但面上相当平静,带着慈善之色,微笑道:“王爷说的是仁德,我说的是怜爱,意义实则都是一样,上帝怜爱世人,愿待世人受苦,令世间成为爱之世界。”
汤若望没有说那些教条,说的都是贴近大明文化,这样容易接受。
朱由检心里大致明白,就是佛教的一种翻版,有了这种想法,他便不再追问,道:“你们的教皇,是一个皇帝,也是你们上帝的使者?”
“是。”汤若望看着朱由检,褐色的双眼满是虔诚,道:“教皇承接上帝的旨意,传播上帝的光辉,普救世人。”
朱由检是一个接受了严格的儒家教育,相当刻板,克己的人,汤若望的话让他很反感,越发不喜。
“还有多久能到?”朱由检落子,淡淡的道。
汤若望看着朱由检一如过去,浅尝辄止,心里叹息,面上微笑,道:“按照路程来算,最多十天应该可以到达里斯本。”
冯祝面无表情,看了眼身旁的鳌拜,郑芝龙。
两人不动声色的一磕下巴,郑芝龙悄然离去。
夹板都是钢铁,郑芝龙一动别说直对的汤若望,背对着的朱由检也感受到了,但他面无表情,自顾的下棋。
他虽然是这次出使欧洲的正使,但只是表面上的,真正做主的还是司礼监的提督太监冯祝。
出使欧洲风险很大,不止是不熟悉的海路,难以预料的海上恶劣环境,还有就是心思叵测的欧洲各国。
显然,郑芝龙这是要做准备,以防不测。汤若望到底是欧洲人,他说的话,不足为信。
朱由检下着棋,随口似的道:“我们第一站去的是里斯本,不是你们教皇国吗?”
汤若望眉头皱了下,看着朱由检道:“欧洲的局势很复杂,最为强大的是哈布斯堡家族,他们统治者大半欧洲,但是,各种敌对王国很多,即便是教皇国,也需要哈布斯堡家族的庇佑。”
朱由检神色不动,目光盯着棋盘,这些是他想问的,也是后面冯祝等人想知道的。
他之前已经知道,哈布斯堡家族已经不算是一个家族,他们分成了很多势力,并不团结,其中最强的,就是佛郎机,也就是西班牙。
他的敌人很多,法兰克王国,尼德兰,英格兰王国,还有就是奥斯曼帝国等等。
这里面还有更复杂的因素,那就是宗教,是两种分裂的教义在对峙,隐约有两股势力正在不断聚集。
欧洲的战火几乎从来没有停过,现在汤若望也分不清战争进行到哪里,哪里是盟友,哪里是敌对。
汤若望希望这些明人多了解欧洲,以便于他们这次出使能顺利,他要将上帝的光辉洒遍大明的亿万子民,需要这次出使有个完美的结果。
“西班牙王国的国王是腓力四世,他是一个伟大的君主,同时还是很多王国的君主,比如你们说的小佛郎机,我们称之为葡萄牙……”汤若望道。
说到这里,朱由检眼神里厌恶一闪,甚至表情都出现了一抹恶心,没有立即消退。
这些,朱由检之前在李一藻等人写的书里已经看过了,让他恶心的原因,是这些西夷之人完全没有礼法,不知羞耻!
这位腓力四世国王,他娶的王后居然是他的亲姨娘,也就是他母亲的亲姐姐!
这是何等龌蹉之事,在大明连畜生都做不出的事情!
朱由检向来恪守理法,怎能容忍这种事!即便是知道这些西夷之人毫无教化,却没想到荒蛮至如此地步!
并且他进一步了解到,西夷这种事习以为常,还是一种‘风俗’,说是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必须要近亲结婚!
若不是有着足够的定力,朱由检甚至想要吐出来!
对他来说,太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