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底子可以很厚,可这不是普通时候,年年大旱大涝,没有个正常时节,延续十多年,再厚的底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
朱栩坐在马车内,面无表情。
奏本是一回事,现实是另一回事,他的内心越发沉重,惶然,然后是急迫。
必须要尽快完成‘政改’!
在朱栩马车缓缓走动的时候,一常服男子打马飞奔而来,到朱栩马车旁,将一封密信递给曹化淳。
曹化淳接过来,挥手将他挥退,然后缓缓摊开。
这是飞鸽传书,曹化淳看了眼就双目微凝,转身进了马车,向着闭目假寐的朱栩低声道:“皇上,京城密奏。”
朱栩睁开眼,接过来一看,眉头挑了挑。
上面的一行字:潞王资南和候与信王宁欲下阁老孙。
没有标点符号,朱栩仔细思忖了一会儿。简单来,就是朱栩之前遇到的那群刺客,潞王有资助,南和候参与,信王宁静无事,魏忠贤欲要对孙承宗动手。
曹化淳忧心忡忡,京城是万不能出事的,迟疑着道:“皇上,是不是要做些布置?”
朱栩心里有着一丝紧迫,眼神跳动着冷芒,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是要布置,传旨,命毕自严出京巡视水患,督促各地严防今年的水涝。申用懋出京,对京城附近的常备军进行例行巡视检查……再让刘时敏出京去辽东,巡检各处。”
曹化淳神色大变,毕自严等同于首辅,他要是不在,京城的政务就要落在孙承宗头上,申用懋是兵部尚书,他要是离京,兵部就要落在曹钦程手里,包括巡防营!刘时敏离京,司礼监就空了!
这么一来,孙承宗一旦出事,整个京城就完完全全的落在了魏忠贤手里!
曹化淳直觉头皮发麻,心里恐惧无比,谏言道“皇上,这样会出大事的!”
朱栩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道:“再给魏忠贤传旨,命他会同顺府在三日内对北直隶的官吏,士绅进行筛选,登记诚实纳税人名单,要求如实的呈报田亩,人口,收入等详情,拒不登记,糊弄的的要严惩,如果他做不好,立逮不赦!”
皇帝这是在逼魏忠贤啊!
曹化淳心惊肉跳,哪怕知道皇帝有部署还是心不安,只得硬着头皮去传旨。
没多久,曹变蛟又出现在马车里,道:“皇上,基本上摸清楚了,泰安这一带,收成年年都在减少,今年尤其多,怕是要减产五成,不过各地的租子没有减,还是一样,甚至还有的在增加。”
朱栩已经料到了,问道:“那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不让活,人又推了一把,这些普通百姓能怎么办?
曹变蛟看了朱栩一眼,低着头道“回皇上,办法很多,卖儿卖女,逃荒,落草为寇等等,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饿死,听泰安近年已经饿死了不少人了。”
朱栩紧皱眉头,这些显然不是他要的答案,又道“那朝廷的救灾点呢?”
曹变蛟又抬头看了眼朱栩,道“朝廷的救灾点有限,都集中在县城,甚少下乡,另外,供应的食物也有限,没多久就会被抢光。听,那些达官贵人,富户都会派下人抢先一步来抢,给灾民的剩不了多少。”
朱栩脸庞一抽,目光阴沉,胸口怒气汹涌。
他当初为了防止腐败,禁止各级官员插手,这些赈灾点,粮食都没有给地方,而是户部直接重新布置,扩展渠道,其中还有吏部,锦衣卫等多个部门参与,就是为了遏制腐败!
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忽略了另一件事——‘怠政’!
地方官员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怕还暗中分了一杯羹!
“为什么户部,吏部等都没有上报?”朱栩压着火气道。
曹变蛟不掺和政务,低着头道“微臣不知。”
朱栩看了他一眼,没有话。
或许是之前户部事情太多,亦或者近来大事太多,他们都没有来得及关注……
朱栩掀开帘子,望着外面,人越来越多,显然是要快到镇了。
“曹化淳。”朱栩头也不转的道。
曹化淳进来,躬着身的低声道:“奴婢在。”
“传旨给锦衣卫,令他们摸一摸山东的具体赈灾情况,朕要尽快看到。”朱栩面无表情的道。
“遵旨。”曹化淳道,退出去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朱栩,欲言又止。
在他看来,皇帝高高在上,有些事情注定要‘装糊涂’,更何况这件事牵扯的是户部与吏部,这是皇帝的铁杆支持者,如果与他们发生嫌隙,对皇帝,对朝局来都不是好事情。
不过他从朱栩的表情上也看出了皇帝的坚定之色,无声的退了出去。
朱栩放下帘子,一个人坐在马车内,若有所思。
他多年以来,一直想尽办法,想要撬动大明的腐朽官场、氛围。纵然他换了一批人,设置了新的政治架构,氛围也算有所改善,可根本却没有动过。思想还是那个思想,如同铁盘子一般,怎么也触动不了。
“看来,是要重新对儒家经典进行编修了……”朱栩轻声自语,目光微微闪烁。
学院从‘学生’用的都是新教材,里面对儒家经典打了擦边球,用的极少,强调的是‘忠君’,‘爱国’之类,思想束缚相对了很多,可这群人要成长起来,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更何况大明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思想的改变还是要从现阶段的‘士林’开始。
朱栩这么想着,马车突然从摇摇晃晃变的平稳。
朱栩掀开帘子,果然是进了镇子,土路变成了水泥路,相当的平坦,处处也都很干净。
这个时候的明人,不管是饱读诗书的大儒,还是普通百姓,对自身要求都很高,街面上非常干净,来往的人群都有秩序,一排排的房屋鳞次栉比,显得颇为热闹。
马车停下来,在一家看似去颇为上档次的酒楼前,曹化淳在马车旁低声道“公子,这是惠通商行与贺云杉的联合产业,可以确保安全。”
朱栩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笑着点头,道:“虽然比不上京城,但在这镇算是颇为不错了。”
惠通商行以及合作的产业往往都是依托于官道,水路或者以大城市为中心,辐射扩张,由于政治,资本,服务,运作方式等各方面都是最好,所以往往能迅速在当地站稳脚跟,自然,利润也是相当的可观。
曹化淳,曹变蛟以及几个贴身禁卫簇拥着朱栩走进去,顿时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近年来大运河得到强力疏浚,重新成为南来北往的要道,泰安是一处重要的港口,码头,自然也是商人,旅人云集之所。
朱栩倒是没有在意,背着手打量,不动声色的翘了翘嘴角。都是统一的制式,装修,在强烈明式风格中带着一点现代化的痕迹。
掌柜是一个中年人,早就被打过招呼,一见朱栩等人,神色微惊,连忙走过来道:“公子,房间都准备好了,您跟我来。”
朱栩嗯了声,跟着这掌柜向二楼走去。
都是南来北往的人,观察一会儿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横波,横波,你听我,我跟碗只是琴友,并没有非分之想……”
“我从江南追你去京城,又来到这里,你难道连见我一面都不肯吗?”
“横波,横波,我新写了一首诗,你帮我看看……”
朱栩刚刚上二楼,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形貌有些狼狈的青年人,正在一个房门前苦苦哀求。
一个侍女挡在他身前,颇为有理有据的道“冒公子,我家姐了‘家国有难,还请公子以仕途为重,切莫错付在儿女私情上’。”
狼狈的青年人自然就是冒辟疆,他听着侍女的话,神色怔了怔,俄尔又大声道:“横波,横波,我别无所求,只求见你一面,见完你之后,我就回去,认真闭门读书,今年科举,定然高中……”
冒辟疆大喊大叫,自然引来其他人不满,不少人客人都开门。
“喂,你不休息我们要休息,不要喧哗了……”
“人家不见你就代表心里有别人,赶紧走吧……”
“现在的读书人,就是这样的品性吗?”
“不就是一个娼妓,斯文败坏……”
冒辟疆被的停了一会儿,然后又大声叫道:“横波,为了你,我连斯文都不要了,你真的就这么狠心,一面都见吗?”
那侍女倒是不急不缓,似乎也在等里面的自家姐表态,过了一会儿蹙眉道:“冒公子,我家姐真的身体不适,您还是改再来吧。”
冒辟疆哪里肯死心,站在门前不停的,甚至后面肉麻话都出来了,让朱栩浑身冰冷,冒鸡皮疙瘩。
不由得皱眉,他看着那掌柜道“掌柜,这么扰客你也不管,我们能住的舒心吗?”
这老板得了上面的招呼,知道朱栩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贵客,连忙道:“公子稍等。”
他走向冒辟疆,沉着脸,目光不悦道:“这位公子,我们酒楼希望每一位客人都住的舒心,不希望出现扰客的事情,还请您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