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一条莆草细叶从烙印在皮肤下的图腾中飞起,蜿蜒绕过众人的眉眼,向破碎的船体扎去。
那青青莆草,比虎河浪涛上张息的生死力量更加浓烈,它浸入水里,迅速失去了踪影。
咔嚓,咔嚓……
大船的龙骨,在水下断裂的沉闷声响依旧不绝于耳,众人都爬上了船头,此刻只有高高竖起的船首还勉强可以立人。大家挤在一起,谁都不敢沾染半点虎河的浪,在濡湿的空气里,也失去了御空的力量。
那源自足底的破灭声与浪吼声,都像是生命的丧钟,比起在斛珠五星与星辰大妖激战,在妄止幻境与木姬植兽轮回抗衡都更加无助绝望,毕竟前二者自己还能有所作为,而后者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囚游窒息在浩瀚的河水里。
“殿下!我们要死了么?族中血器失窃的事情怎么办?”明藏问着傲青。
“老头,你害死我们了!”千祭骨瞪着毐老头。
“不会有事的,相信她!”逐日仙王双眼发光,目光死死盯在苏瞳身上,同时奋力将众人推上自己的肩膀。
“千千,跟我生猴子。”弥路挨了一巴掌,左脸印着千祭骨的五个爪印。
莆草叶伸入水底,迅速编织,苏瞳看见,一层一层的莲花图腾从船体上剥落,失去它们的保护,这破船终于不堪重负。
莲色的花朵,带有黄泉莲舟的气息,说不定正是从莲舟上一层层剥下,而后贴补在大船破漏之处的。
有什么力量,撕开了莲瓣的保护,所以破船渐渐,显露出原本的颜色和花纹,苏瞳立即用编织的莆草进行修补,既然她自己编织的小舟可以穿梭真正的黄泉,那么复原虎河大船,应该也不在话下。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这破船壁上最大的一处莲花图腾也剥落了,那些密密修补的莆草瞬间停在水中,空气里只剩下苏瞳倒吸冷气的声音。
嘶!
牙尖的颤抖,身体的僵硬都说明苏瞳此刻的失常!
可是傲青不能眼看着大家通通掉入水里。能立足的地方已经越了越少了。逐日仙王高举双手,将众人托起,可是自己的双脚却与船体一起,正向水中沉去。
“瞳瞳!”
傲青再次咆哮,震醒了苏瞳。
苏瞳强压翻沸的心绪,无论遇见什么,也没有众人的命更重要!
“去!”
一声娇喝,水中叶浪翻飞!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浸入虎河的莆叶正疯狂滋长,那些盘绕在一起的叶浪体积,远远超过了大船本身的质量,它们涌入船体的每一个罅隙,将水抽出,并用自己的茎叶将破口缝补。
长叶盘绕在断裂的龙骨架上,将它一层又一层地缠绕起来,当它通身发绿时,完整的龙骨已被复原如初,再一次拥有了承载重物的力量。
滋滋滋……
奇异的响声萦绕在众人耳旁,千祭骨思索良久才明白,那就是万物滋长的声音。
逐日仙王的脚指,快要被水淹没,他死死盯着足下,然而就在这个刹那,说不定是眼花,那些可怕的浪花……似乎离自己远了一点!
逐日仙王揉了揉眼睛,再次认真打量,水的确已经渐渐退去,大船正一点一点地从浪中升起。
“哦哦哦!”欣喜的众人发出一阵欢呼,就连毐老头儿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苏瞳的翻盘表示惊愕。
破败的大船,因莆草的编织而变了模样,它船体的疮痍被密密层层的草纹覆盖,远远看去,有些像覆着龙鳞的巨船。桅杆上缠绕着精致的草纹,就连那脆得一碰就碎的大帆,也焕然全新,新绿之下,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气息。
吐水之后,这艘大船重新扬帆启程,仿佛刚才那灭顶之灾,不过是白日的梦。
只有它焕新的颜色,提醒众人之前经历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过。
“真带劲!”弥路发出啧啧赞叹。
“你真是一次又一次,让我佩服啊!”千祭骨冲上前去,抱了苏瞳一下。不过怀里的苏瞳身体僵硬,冷得像冰。
“你怎么了!”千祭骨顿时更用力地将苏瞳抱紧。不知道苏瞳是不是因为施展这种奇异的术法,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黄泉……生死道。”毐老头发出颤巍巍的声音,居然深深朝苏瞳鞠了一躬。
这虔诚的动作,令众人的心情都肃穆起来。
傲青可以深刻地体会这种感情,老头儿身为“永生”强者,其实比任何人都更加敬畏黄泉的力量,因为苏瞳对生死的勘悟,远在他之上。
“这船……是哪里来的?”
愣了一会儿,苏瞳的脸色才渐渐回温,不过她的牙还有些打颤,目光默默落在苍茫的远方。
“是许多年前,我与木姬,离恨二人同游虎河十一级险境偶然捡到的至宝。”毐老头再也没有自诩老前辈的那种傲气,至少在苏瞳面前,他已语气变得极为温和。“发现它可以在虎河中破浪行驶之后,我们三个便经常乘它在浪中驰骋,就连那葬皇之滨,也是因此而发现的。”
对苏瞳知无不言,毐老头继续补充。
“而且这船无主,谁都可以驱动,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又在其上留下过精神烙印。所以老夫吞噬了孽徒的修为后,便可以召唤此物。”
“不过这虎河大船之前使用时,从来没有出现过刚才那种情况,老夫本以为它那种欲破而不破的状态,正是生死一线之意的具现,没想到多年不打理,它真的不堪重负了。”
话没说完,毐老头儿便开始垂头丧气起来,看来小的们说得没错,自己果真厄运当头,到哪哪倒霉。
“瞳瞳,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说么?”傲青推开千祭骨,紧紧握着苏瞳的双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
试图与苏瞳目光相接,但傲青在苏瞳眼中看到的只是一片苍茫。这令他心情更加忐忑。刚才苏瞳为何多次失神?他曾见过苏瞳多次使用黄泉莆草的场面,并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今天是哪里出了问题?傲青的目光里写满了探究。
“哪有?”苏瞳突然笑了起来,轻轻把头别向一旁。
可是傲青知道,这样的回答,就跟他对苏瞳说“没事”时心情一样,有些东西,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不能分享。她的心事还在,只是藏得更深。
苏瞳推开傲青的手,一展衣袖纵身跃起。
她轻盈得像是一朵小花,她一步跳到了船舷上,自顾自地脱下鞋子,踮脚走了几步,而后扶栏而坐。
赤足就挂在危险的船外,漂亮的脚趾像会发光一样夺目,狂风与大浪卷着她赤红的裙子,红霞浪漫,墨发魔舞。
“要掉下去的哦!”千祭骨只觉得心脏都悬在了嗓子眼上。
苏瞳摇头,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的是危险的动作。正如水手出行,最爱大浪涛涛之势,令心境无疆。
“酒来!”她豪迈地扬起手。
长袖在风中被扯得猎猎作响,五指又白又软,掌纹清晰。
没有人给她递酒,可是随她那声呼唤,那被毐老头儿捏扁又丢弃在地的破酒杯却突然飞起,越过逐日仙王的肩头,而后稳稳地落在她的手上!
残杯之中,竟不知什么时候被斟满了琥珀色的液体,在一摔一飞后,滴酒未洒,散发诱人的醇香。
苏瞳低头,看到自己双眼在鳞鳞波光下的倒影……流动的眼波内,有些悲伤。
“傲青。”捧着酒杯,苏瞳挤出灿烂的笑意,朝傲青轻轻招手:“来,你应喝上一杯。”
千祭骨与弥路小声地嘀咕,觉得苏瞳有些古怪,却又猜不中她的心事。
“你去问问,你跟她最好了。”弥路咬着千祭骨的耳。
“不,她说过,有的时候,不问才是朋友。”千祭骨十分苦恼,可是她坚定地摇了摇头。
怔怔看着苏瞳挂在脸上的笑,傲青“嗯”了一声,脱下鞋子,坐去苏瞳身旁,衣物的摩擦,发出簌簌的轻响。
“你为什么也脱鞋?”苏瞳低头看看傲青光滑赤裸的脚踝,目光有些缥缈。
“学你啊。”傲青声音淡淡的,不知苏瞳身上潮水般的悲伤从何而来,好像他的聪明与智慧在这个刹那都离自己而去,他只有笨拙而沉默地迎合她所有要求。
“那你……干了它!”
苏瞳的双眼笑得弯弯的,长长的睫毛遮挡了流动在眼底的光彩,她用力把破酒杯塞到傲青手里,然而此时,傲青分明见到,一滴冰凉的泪水从苏瞳脸颊滑落。
滴答……
它落在杯中,打碎了那一片琥珀色的平静。
手中的破酒杯异常冰冷,却有点点金光,透过了杯上沉积的岁月苔色,傲青突然感觉到一股血腥气息涌上咽喉,总觉得苏瞳身上的悲意在冥冥之中与自己有关,这种莫名的想法令他心尖打颤。
眼眶发红,傲青猛地举起酒杯,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而后从那微苦的烈酒里,品尝到了辛辣的滋味。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在猛烈酒劲的冲击下,意识有些模糊的傲青耳边传来的,是苏瞳低低的呢喃。
大河与巨船,载人前往葬骨的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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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下很多人问,毐老头怎么说了四友,不是只有三人么?其实是三人加酒称四友,古诗里也有这样的用法,最常见的一句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三人是诗人,天上月,杯中月,将月与自己比成一类物,也是借月明志,以表明自己高洁的风格。这里毐老头与其友将酒比第四友,是鬼字三王不羁潇洒的侧面形容。
至于这一章,苏瞳伤心处看不懂的人应该也会有,不要问我,毕竟这章是我最近最喜欢的一章了,反正日后会解惑的,有问题留到那时提吧。
还有最近文下黑的事情,不要波及旁的作者,大家都是认真写文的人,不要因为一些某些人不负责的言论产生误会,有兴趣的,倒是可以去认真看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