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日夜,信浓埴科郡,葛尾城。
后藤基次与堀秀治在御殿内对面而坐,坐在他们身边的分别是丰臣氏东南水军总大将九鬼嘉隆、嘉隆之子九鬼守隆、基次之子后藤基则以及堀秀治的弟弟堀亲良。
秀治虽是败军之将,但名义上仍是坐拥越后四十五万知行的大大名,基次对其并不敢有所怠慢。并且为了让他和堀家众臣安心,基次一直耐心地和他分析当前甲信越以及关东的形势,督促其尽快促成堀秀重和堀直政反正,以便大军能尽快南下参与诸城和松井田的战斗。
堀秀治今年二十有四,虽看上去白白净净、玉树临风,但由于长期处于堀秀重的控制下,性格向来怯懦,能力也很是一般,以至于对于丰臣诸将的提问和要求不敢给予明确回应,这让基次颇为无奈。倒是坐在秀治下手的堀亲良,在此刻展示出了一个大将应有的决断力。作为藏王堂城城主,堀亲良知行四万五千石,他在此次春日山开城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作为家中的保守派,他一直坚决反对冒险加入德川阵营,无奈当时堀秀重和堀直政做大,他只好返回藏王堂闲居。待到坂户城被攻破,堀秀治听信谗言决定拼死笼城时,他却单枪匹马赶往春日山,凭借一己之力促成了堀秀治的开城,最大限度地降低了两方人员的伤亡。
堀亲良较秀治年轻四岁,且由于不是嫡子,并未受到堀秀重过多的重视,这对他来反而是件好事。此刻的堀秀治既觉得自己能力有限,又不敢直面堀秀重,索性就让堀亲良全权代替自己负责劝降一事。
“祖父目前在户石城拥兵九千,且刚攻克海津城士气正旺,下午送去的书信未必能让他回心转意。”堀亲良对堀秀重的顽固很是了解,加之堀直政早已与家康暗通款曲,他们俩在一起,恐怕就凭一纸书信难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基次听罢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堀亲良的分析,毕竟当年还在黑田家的时候,自己也是和堀秀重打过交道的,这位原美浓斋藤氏麾下的老臣,能在乱世中获得如今这般地位,定是有其过人之处,决不会像堀秀治那样一经恫吓或劝便放下武器。
可就在此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便听到侍从在门外道:“启禀大人,堀家的使者从户石城前来求见。”
众人一听,皆吃惊不,基次先是看了九鬼嘉隆一眼,嘉隆点了点头,基次这才让侍从传使者进殿。堀秀治羞于被使者看到自己坐在敌人身旁,便想暂时到里间回避,没想到刚一起身便被基次拦了下来,他道:“金吾(左卫门督的唐名)这时候万不能走,若是使者来了不见殿下,定是以为吾等诓骗他呢,真要因此坏事岂不可惜。”基次此言一出,堀秀治也只好安坐在原处,面红耳赤地等待使者进殿。
没多久,随着两侧殿门被侍从缓缓拉开,一位头戴折乌帽,身着深色素襖的中年人走进了御殿,只见他跪坐在殿中,毕恭毕敬地道:“在下堀氏家臣,近藤织部佐重胜参见诸位大人。”
罢,近藤重胜抬起头,目光正好触及端坐在右侧的堀秀治和堀亲良,便赶忙拜伏行礼:“少主和美作守果真在此,看来信上所确为事实。”
“织部佐亲自前来,亲良还真是没想到啊。”堀亲良对于近藤重胜的到来很是惊讶,要知道此人是除了堀氏一门之外,堀秀重最为信任的家臣,之前自己在藏王堂有知行五万余石,堀秀重硬是从中强行划了一万石给此人,可见其在家中的地位,但也因为这件事,堀亲良与他关系一直不太融洽。此番堀秀重派他前来,这让堀亲良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原来是织部佐,你能来我也就放心了。”堀秀治少时曾跟随近藤重胜学习剑术,对此人印象颇佳,知道他是使者,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启禀少主,臣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让您和美作守安心,也是给在座的诸位大人一个交待。”近藤重胜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恭敬地递给后藤基次。
基次接过书信仔细读了起来,临了看到末尾的花押,不禁问道:“这是监物的花押吧,那扫部呢,他为何……”
“扫部这两日身体不适,议和之事已全权委托给监物了,您看上面还盖有两人的印章,这等书信在下岂敢造假。”未等基次完,近藤重胜便抢先一步道,这么一似乎打消了基次的些许疑惑。
“看来两位大人还是能够看得清局势的。”基次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近藤重胜道:“既然决定反正,那就如信上所,明一早我便与金吾一道,率大军前往户石城,若是扫部身体不适,到时候还请监物和织部佐提前做好准备。”
“这是自然。”近藤重胜恭敬地点了点头,接着便看了堀秀治一眼,继续道:“来此之前扫部特意嘱托在下,想尽快见少主一面,如今大势已定,不知能否让少主随在下先行返回户石城?”
“不用这么着急吧?”基次委婉拒绝道:“反正明早便能相见,就不要急于这一时了,况且色已晚,扫部想必已经睡下,此时让金吾去打扰他老人家休息,金吾定是于心不忍,在下的没错吧?”
见基次朝自己看了一眼,堀秀治赶忙点了点头,慌张地道:“隐岐守的不错,你看都这么晚了,明早上路也是一样的……倒是织部佐,你要不要明跟我一道回去?”
“臣还要将隐岐守的话带给监物,恕臣不能陪少主一道回去了。”近藤重胜听得出基次话里有话,也就不再坚持,在与众人道别后便离开御殿返回了户石城。
随着近藤重胜的离去,殿内却陷入了短暂的、让人难以捉摸的沉寂。堀亲良见状几次欲言又止,反倒是基次先开了口:“美作守是否怀疑其中有诈?”
堀亲良一听,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试探性地问道:“在下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不上来,倒是隐岐守您,难道对织部佐刚才那番话深信不疑?”
“在下做事从不凭直觉,”基次回答道,“但是就凭这封信便想让在下相信他的诚意,那也是太瞧在下了。”
此刻,凉风习习,侍从们想将殿门拉上,却被基次制止了。他望着殿外满的星辰,悠悠道:“不过是真是假,亮前便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