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女的也行,白老师也是女的呀!你还小,先干儿童团,也一样打鬼子。过几年再去吧。”他大人似的嘱咐她。其实他才比她大一岁。
杏莉瘪瘪嘴,停了一会,说:
“德强哥,俺爹叫我上中学。我现在不想去,等你打走鬼子咱俩一块去,好不好?”
杏莉这个称呼使德强脸红了,这还是第一次。德强觉得自己真的是大人了。
“不一定。有机会你先自己去吧,我不知几年才能回来,打鬼子是持久战啊!杏莉妹,我不想念书啦,光想去打仗!”
他兴奋地说,象称呼亲妹妹似的叫着她。
旭日慢慢地爬上窗户,那红晕柔和的阳光透进屋里来了,屋子暖和起来,如同冬季的暖花室一样,尽管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是百花争妍,春光燦烂。
德强愈来愈觉得有一种不愿离开她的情感在逐渐上升。这在他还是第一次产生的新鲜感觉。骤然,他有些惶惑,可是他还没有那末多心思来细吮它,就马上想到战斗。战斗诱惑他比什么都强烈,比什么都来得快。他的心立刻又被对战斗的神往占据了,和心爱的朋友离别,他一点不感到悲伤,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乐趣。他站起来要走,杏莉拦住他说:
“你等等,我还有点东西给你。”她急忙开箱子拿出个小花包袱来。打开一看,有条白手巾;一条杏莉时常围着的褐色绒毛线织成的厚围巾;一个用各种彩绸绣的“卫生袋”①。
①卫生袋——用各种色彩布缝成的长形小袋子,是盛牙粉(膏)、牙刷、肥皂用的,故称卫生袋。是妇女们赠送给参军的人们的一种珍贵礼品。
德强一见,忙说:
“哎呀!你怎么给我这些东西,围巾你不用吗?我不要。”
杏莉抿嘴笑笑,边包边说:
“我,你别管。出去可冷。卫生袋还是妈妈帮助缝的。”
正好,杏莉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的脸更苍白了些,眼窝里有条黑线。她朝德强说:
“好孩子,都拿着吧。这也是你同学和妹妹的心意呀!”
杏莉一想起后面这句话的意思,脸刷一下红了,瞥了母亲一眼。她母亲却没理会,又对德强说:
“德强,别回去啦。大婶给你预备着好吃的呐。”
“对!就拿在我屋里吃吧。”杏莉高兴地说。
“不,大婶!俺妈等我哩。我马上要回家。”说着他就要走。
杏莉娘俩见留不住他,就包了一包熟鸡蛋,硬给他拿上。
德强就急急忙忙地往家跑。
母亲早把饺子煮好了。真等急了。刚要打发秀子去叫,德强已跑进来。母亲也舍不得责怪一声,只催着快吃饭。
娟子一起来就走了,她要去把欢送参军的群众组织一下。
母亲一面给儿子捆背包,一面嘱咐道:
“出门不象在家里,多留点神。跟着大人走,别想家。有机会捎封信回来,我也好放心。……怎么,不吃啦?多吃几个吧……饱啦?……”
母亲尽说些无关要紧的话,直到孩子背起背包要走,她才想起昨晚上涌上心来的满肚子话,一句也没说呀!
蓝晶晶的天空象海洋,绚燦的阳光普照在盖着雪的各种物件上,万物象银子般地闪烁着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一会工夫,那屋顶上的雪开始溶化了,雪水顺着茅草屋檐上的冰柱往下淌,一滴滴乓答乓答打到屋檐底下的地上。冻硬的泥土渐渐地被冲开一个个小坑,并越来越大地扩展着。对对的麻雀,瞪着圆圆的小眼睛,瞅着青凌凌的冰柱的空隙,嗖嗖地从屋檐底下的窠里飞出来,踏在屋顶两头的砖瓦上,高叫几声,看人们几眼,就撒开翅膀,用嘴去啄肚底下的羽毛,不一会,就又呼唤着飞去。于是,几颗白净的小羽毛就飘落下来。
街上非常热闹。锣鼓喧天,吵吵嚷嚷的,人们把十几个参军的青年围在中间。为照顾到村里的工作,姜永泉把德松、玉秋留下来。另外一些家里实在离不开和身体不行的人,也都没让去。
母亲也在人群里面,她紧瞅着自己的孩子,象要看看孩子身上是否还缺少什么东西,她要给他再加上似的。
姜永泉踏着碾盘,向参军的人们致祝词。勉励他们杀敌立功,不要想家,家里有政府照顾。
军队里的指导员接着讲话,欢迎新战士。
大海代表参军的人,向乡亲们保证:不打走敌人,誓不甘休。
接着军队和儿童团喊起口号,几个中年人和老头子敲起锣鼓。
娟子和兰子领着青妇队,把纸扎的一朵朵大红花,戴在参军的青年们胸前。
小伙子们高高挺起胸脯,一张张兴奋严肃的脸上,放着青春的光辉,再加上红花一映,更显得光彩了。
杏莉走到德强跟前,给他戴上花。她那天真俊俏的脸上,在兴奋之余,隐现着忧伤的阴影。似乎她现在才意识到这是离别,他是去战斗啊!她温存地说:
“德强哥,你多小心些啊!也别……”她脸一红,“别忘记我呀!”
德强向她微笑着,恳切地点点头。
队伍要出发了。德强急忙转身去找母亲,一见到她,他一边转回头笑着向母亲招手,一边跟着队伍前进。
母亲急赶几步,想最后摸儿子几把,对他再说句话,可是已来不及了。她只能用眼睛紧看着他的后影。
他,是他!排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那细小的身躯,背着个小背包,摇晃着渐渐消失在银妆的山野里。
一颗灼热的大泪珠,滴在母亲怀里的孩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