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第七章
是暖流又溶化了岩石上的冰层,滴下第一颗粗大晶莹的水珠,宣告了春的来到。
春天,山野的春天。最先是朝阳的山坡处的雪在溶化,慢慢地露出黄黑色的地皮,雪水滋润着泥土,浸湿了去年的草楂,被雪盖着过了冬眠的草根苏醒复活过来,渐渐地倔强有力地推去陈旧的草楂烂叶,奋力地生长起来。在同时,往年秋天随风播落下的草木种子,也被湿土裹住,在孳植着根须,争取它们的生命。
山的背阴处虽还寒气凛凛,可是寒冷的威力已在渐渐衰竭。朝阳处的温暖雪水顺着斜谷流过来,溶化了硬硬的雪层,冲开山涧水溪的冰面。那巨大的冻结在岩层上的瀑布也开始活动了,流水声一天天越来越大的响起来。最后成为一股汹涌的奔流,冲到山下流进河里,那河间的冰层就克嚓嚓克嚓嚓暴裂成块,拥挤着向下流淌去。
赶那燕子出现在摇曳着的青树枝上时,到处已是满目春光了。山区的军民,随着青纱帐起,更加活跃了。
敌人虽疯狂残暴,时常下乡扫荡,对山区我根据地进行残酷的进攻,实行“蚕食政策”、“三光政策”、“封锁政策”……然而,八路军和地方武装,就利用这高山峻岭、稠密的青纱帐,到处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由于敌人的兵力不足,我们农村的广大,使它只能把守靠大路的市镇,安下据点……。敌后的抗日军民就掌握了这种有利条件,开辟根据地,扩大解放区。
人们习惯战争的生活环境,如同习惯过贫穷苦难的日子一样。当敌人来扫荡时,人们就实行空舍清野,躲到山里去,敌人走了,人们又回来生产。白天有妇救会和儿童团站岗,夜里有民兵自卫团放哨。村头的山顶上,埋有“消息树”。敌人来了,它就倒下来,人们就按着它倒下的方向跑。……
在受过一次次的灾难后,这些善良忠厚的农人,就一次次在心中留下了烙印。他们一次次减少了悲痛的眼泪,只是一声不响,想出最好的办法,寻找最好的机会,对付他们的仇敌。
抗日民主政府实行了减租减息、增加工资、合理负担的政策。并没收汉奸卖国贼的财产土地,分给那些最贫苦的人们。当他们那长满茧的手,颤抖地拿着新发的盖有民主政府的大红印的土地照时,两眼流出感激的眼泪,心是怎样地在跳啊!世道变了,是的,社会变了。但最使他们感动的是,能好坏使肚子饱一些,能说一句从祖辈不敢也不能说的话:
“啊!这块土地,是我们的!”
当他们在地里劳动着的时候,就会轻轻地抓起一个土块,慢慢地在手中搓揉着,搓揉着,直到把土块搓成粉面,粘了一层在出了汗的手上时,才慢慢地撒下去。再用力拍打拍打手,用口吹吹,惟恐手汗带走了一点泥土。……
五龙河呀弯又长
胶东是个好地方
青山绿水庄稼好
金银铜铁地下藏
三面海水翻白浪
烟威青岛是良港
日本鬼子野心狼
馋得口水三尺长
挥着钢刀来抢杀
到了一庄又一庄
庄庄变成杀人场
家家户户遭了殃
同胞们哪莫悲伤
乌云天上见太阳
来了救星共产党
领导咱们动刀枪
一心打败小东洋
誓死保卫我家乡
青年男女的歌声,悠扬地荡漾在大地上。大地,春天的大地,到处象蒙上碧绿的绸缎似的闪着柔和的绿光。那润湿的泥土,只要一粒种子落进去,几天就生芽出土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如果在这时耽误过去一分钟,那末会顶平常的一天甚至更多的时间。人们都在紧张的劳动,想多把一粒种子插下地。
满山遍野吵吵嚷嚷的。那大声吆喝牲口的吼叫,震撼山腰的尖脆皮鞭声,伴奏着歌声,成为一支高旋律的交响曲,象是整个山野都在抖动,都激荡在春耕的漩涡中。
母亲更显得苍老了些,鬓边在慢慢变白,而身子更不灵活了。可是她的脸上,不知是春色的拂润,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倒焕发出红晕的光泽。那唇边的两道深细皱纹,似乎也油腻了些,不象从前那样干枯了,象是隐现着两道愉快的笑丝。她那双明亮的黑眼睛,虽然光泽在日渐减退,但并不显得迟钝呆滞,倒更加使她的目光柔和慈善,表明着她那忠厚善良的母性心肠。
母亲在栽植地瓜。垅已经打好了,她弯着腰,一起一伏地把地瓜芽插进松软的土里去。然后担起水桶挑水来一棵棵浇。最后把土坑埋上,两手用力把松地按结实。
从地那边山洼中的柿树林里传来悉悉的风声,接着温柔的东南风徐徐吹来,地堰上的一溜细高笔直的楸树上的嫩叶儿,簌簌地响起来。青草芽散布出来的潮气,和着浓郁的花粉馨香扑来。母亲不由地深吸一口气,顿时觉得嗓子不再干燥,心眼里爽快,浑身舒服。
忽然,地那头传来孩子的哭叫声。母亲直起腰一看,嫚子趴在地上哭;德刚在叫她。因为一只小牛犊俯着脑袋撅着屁股,在他们跟前摇头摆尾地示威,欺负孩子小呢。
“妈——妈!快来呀!快来嘛!”德刚拿着小棒棒,一面打一面叫。
母亲忙赶过去。
小牛犊一见大人来了,呼噜一声叫着跑了。